但曳月知道它的位置。
他根本没有修行过那玉简上的功法。
劫云笼罩在曳月头顶上方。
云层里投射下的一束束光带,将他的身影遮掩得若隐若现。
整个玉皇山的人都在看着云海之中那道黑白的身影。
直到嬴祇出现在云海上。
神情不喜不悲,仍旧是温雅柔和的。
像春天傍晚的云。
他抬手,打散刚刚汇聚还来不及释放威压的劫云。
恐怖乌黑的云层顿时裂开成一块一块的,像被撕裂的怪物的尸体,转眼因为分散柔和成一大块一大块橙色的云朵。
金色灿烂的阳光和蓝色的天宇,春日微风吹拂,让这一幕甚至显得梦幻一般唯美。
只有站在云海之上,面容如雾雪一般苍白冷冽的曳月,在这样的风景下是格格不入的。
他像傍晚逢魔时刻,属于夜色和魔物的那一半阴翳。
神秘,美丽,冰凉,锋芒,脆弱。
他那样美。
以至于这样梦幻美丽的景色因为他的格格不入,黯然退却。
每个人都只能看到他。
只能震撼地,无解地,疑问地,望着他。
像注视着一个崩塌美丽荒凉的世界。
嬴祇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在意别人目光的一直都是曳月。
小时候的曳月。
一千年前,过去的曳月。
这一刻的曳月并不。
他的眼里除了嬴祇,什么都没有。
但这一刻,是嬴祇不希望别人看着他们,看着曳月。
他带着他,瞬间回到潮生阁。
嬴祇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结界:“说书人带你出去的?”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宁静,纵容。
即便是一千年前杀死曳月的时候,这个人也从未有过一瞬的情绪大起大伏。
他一直都是从容冷静的。
没有任何事情,叫他盛怒,叫他慌乱,叫他失去理智。
恐怕即便他死的时候,也不会。
就好像世间所有事情都是可以预料掌控的,因此也不存在任何叫人真正意外的境况。
人的一切情绪,在他身上都是一种事后给出的,用以符合他人认知的配合表演。
是以总是漫不经心,带着超脱冷静的揶揄轻慢。
但从一千年前某个时间开始,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热衷符合别人的认知。
他的宽和温雅,不仅仅源于傲慢,也源于一种冷淡的慵倦。
曳月冷静地注视着他。
某一种程度,这两个人是一样的。
嬴祇并不惊讶,也不生气。但他应该生气的。
他是掌控的一方,被他绝对掌控的那个人却一再违背了他。
曳月也应该生气。但他没有。
他被人掌控,那个人打断了他的计划,操纵他的一切,从悲喜,到生死,爱恨。
他的身体,灵魂,所思。
但他不愤怒。
嬴祇不再能操作他的喜怒哀乐,和爱恨。
他不爱他,也不恨他。
他只是单纯地想杀了他。
就像修士单纯地想要飞升成神一样。
他以修士想要飞升成神的纯粹,来杀他。
曳月:“嗯。”
于是,他坦然回答了嬴祇的疑问。
人会对仇人怒目以对。
但嬴祇不是曳月的仇人。
嬴祇是复生曳月的人。
嬴祇是养大曳月的人。
嬴祇仅仅只是曳月要杀的人。
尽管嬴祇阻止了他拥有更进一步杀他的能力,嬴祇击溃了他的劫云,阻止他进入行道境。
嬴祇做任何事,都不会增减他们之间的任何。
嬴祇深碧的眼眸温和注视着曳月,伸手理顺曳月被风吹乱的头发。
“头发长长了。”
他的曳月从小就不擅长束发。
“小时候一直都是我为少爷束发的。”
“每次我们吵架,你离开我,那时候你就会自己梳头发,马尾总是会扎歪。”
“一千年前,因为最后一次吵架时间持续得太久了,我很久都没有给你束发。”
重生后的曳月一次也没有束过发。
嬴祇:“我能为你梳头发吗?”
一千年前,海上初遇的时候,十六岁的嬴祇对九岁的曳月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曳月允诺了。
曳月:“不要。我的头发很敏感,只要碰到就会觉得疼。”
那些侍奉的弟子也试图给他梳过发,他拒绝了。
嬴祇轻声:“我不弄疼你。”
曳月:“只要碰到,就会。”
凤凰珠做的眼眸,清透,无生命机制的冷感。
曳月并不理解他死后的状态。
但记得,当他死后,有酒水泼洒在身上,火从身后燃烧,先烧起来的地方是脑后的头发和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