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断断续续好久才吼出一句话:“那是我的!”
“什么你的你的?”父亲不耐烦地走过来,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连你身上的血和肉都是我的!不就一只水壶吗,你弟弟喜欢就给他啊,他比你小,你让着他怎么了?!还好意思哭呢!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真他妈丢我们岳家的人!”
“我的……呜……老师……送给我的……”岳智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中间门还断了好长时间门的呼吸,一口气好像差点儿没提上来。
他满脸涕泪,想要跑去弟弟那里把水壶抢过来,可手指才刚攥住水壶上的带子,妈妈就拿着扫把一棒子打了过来。
岳智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下一秒“啪”的一声,那用竹子做成的扫把棍竟生生地被打断了。
它打在了岳智的无名指上,他呆住了——因为疼痛来得没有那么快,他只感到那根手指非常麻木、滚烫。
痛觉姗姗来迟,在妈妈大骂着,对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好几棍之后,无名指才剧烈地疼痛起来。
岳智呆呆地看着那根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过来好一会儿,终于号啕大哭。
岳聪抱着水壶,站在一旁盯着壶身上那个超人图案,对哥哥的境况漠不关心。
这是岳智第一次躲到床底下,在木板上写下那句“好想去死”。他不会写想和死,用了拼音和错别字。
画面再一转。
岳智在教室最后面的空地上蹲着马步,浑身大汗淋漓。
因为他没教作业——老师要求大家都去学校外的教辅店里购买一套指定的练习册,并且布置了练习册上面的作业。
可是岳智的爸妈不给他钱。
一个说,老师就是想吃回扣,学校发的教材还不够吗?买什么课外练习册?他们这些家长赚钱那么辛苦,怎么能说买就买?
另一个说:“反正你也笨得学不进去,买了也白费,不要浪费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
于是当别的同学上交了作业后,这位老师以岳智没交作业为由让他到后面蹲着马步上课。
他在所有同学嘲讽的目光下,像小丑一样走到了后面去。
蹲马步真的很累很难,一节课下来他浑身发颤,汗水从头流到脚,衣服几乎都湿了个透。
情况持续了天,后来老师看这样也不是办法,无奈地表示,以后单独给他布置一份作业。
可是,这位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是:每天让岳智抄写某一篇课文遍。
也许对大人来说,几百字的课文抄写三遍也不是多大个事,但对小学二年级连字都写不好的孩子来说却是一件巨大的难事。
但岳智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他的墨水因此用得很快,没几天就见了底。他告诉爸妈需要买墨水,他们却置之不理,仿佛听不见他说话。
他哭了好久,妈妈才从厨房里接了一点水出来,灌进他已经见底的墨水瓶里晃了晃,打开盖子说:“这不还能用吗?”
对,还是能用的——只不过黑色墨水写出来的字变成了棕色。
他带着作业本去学校,负责检查作业的班长好奇地喊:“咦,你的字怎么是这个颜色?”
其他同学听见声音围过来一起看,岳智在人群中涨得满脸通红。
他一次次往里面加水,直到写出的字淡得几乎看不清了,妈妈才终于买了一瓶新的给他。
……
冬天的橘子很便宜,妈妈买了好大一口袋,放在茶几上的托盘里。
家里条件开始变好了一点,添了一台小电视。每天晚上,他们都可以坐在客厅里一起看看电视剧。
看电视的时候,弟弟岳聪会率先去拿托盘里的橘子吃。每当这时候,岳智也可以跟着拿一两个。
因为每一天晚上都是如此,岳智几乎以为这已经成为了家里的习惯。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觉得有些口渴,在弟弟动手之前,率先起身走过去,拿了一个橘子。
当他拿着东西往回走的时候从妈妈身边经过,听见她声音很小地低骂了一句:“馋不死你!饿死鬼投胎!”
岳智懵了,一时间门没反应过来,心情还很平静地走回自己坐的地方,剥了橘子放进嘴里,一股冰冷香甜的味道瞬间门在口腔中炸开。
他开心极了:今天拿到了一个好甜的橘子啊。
吃了瓣,他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涌起悲伤。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电视上,没人发现他在悄悄地流眼泪。
……
一次又一次,秦月躲在岳智的身体里,陪着他经历了好多好多悲伤痛苦的事。
后来,岳智上了初中。
学校里流行起了买复读机听英语磁带,几乎每个人都有,这也是学英语必须要用的学习工具,他当然也需要。
他回家去求妈妈——年纪大了些的他已经懂得怎么样让妈妈不那么讨厌自己,说话小心翼翼的。
妈妈也不知为何,破天荒地没有让他求上好几次,在他开第一次口的时候就答应了:“明天我下班带你去买。”
这天晚上,岳智开心得没有睡着。
他一整晚都翻来覆去的,心里想着等到买了复读机,他一定好好学习,再努力一些,也像弟弟一样成为让爸妈喜欢的聪明孩子。
第二天一早,妈妈煮了稀饭给两个孩子吃,在餐桌上喊了他一声:“我们家太穷了,复读机那么贵,你还是先别买了,借同学的用着吧。”
岳智身体一僵,好一会儿才低头说了一声:“好。”
他是懂事的乖孩子,家里穷,没钱,不是不给他买。
一周之后,弟弟生日,妈妈亲自带他去买了一辆崭新的黑色自行车。
真好看啊。
秦月能够百分百地体会到岳智的所有心情,可是她是跳跃着经历着他人生中记忆比较深刻的时刻,像日常生活里那些细微的小委屈和侮辱唾骂,她都是没有经历的。
可哪怕这样,当最后这一段画面被经历完的那一刻,她都忍不住鼻尖一酸,完整的共情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眼眶湿润,流下一行血红的眼泪。
她在秦府从小生活就那么幸福快乐,除了一点小坎坷之外,几乎是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六岁。直到今天,她才体会到不被父母喜爱的孩子过得有多痛苦。
岳智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自卑,连跟人说话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如果听见身边传来笑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别人在嘲笑他。
他开始把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最坏的方面想。
每一次路过学校里最高的那栋楼,他都在想这个高度从楼顶跳下去能不能摔死?
不想活了——这四个字从小到大都跟随着他,一开始只是一种发泄委屈和悲伤的方式,后来渐渐从床板下,写进了他的心里。
秦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因为一直是跳跃进行的片段,并没有让她看到人格分裂的情况。
最后,画面一转,她发现“自己”站在了弟弟岳聪的房间门门口。
客厅里一片漆黑,周围非常安静,隐隐约约还有呼噜声传来——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在深夜。
唯一的光源,是“她”左手拿着的一根小蜡烛。
“她”似乎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因为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双腿有些发僵。
忽然,一滴蜡液滚落下来,掉在了手指上,烫得生疼。秦月疼得皱了皱眉,可真正操控这具身体的岳智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但这滴蜡液似乎唤醒了发呆的他。
他慢慢的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蜡烛上的火苗,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同时抬起胳膊,露出了藏在黑暗里的右手。
——那只手上,握着一把锋利的刀。
刀刃在烛光下闪动着森冷的寒光,也倒映出了岳智的双眼。
明明才十岁而已,那双眼睛里却透着连成年人都不一定有的沧桑。
但更多的,是越来越明显的杀意。
当双眼微微眯起再睁开的一瞬间,岳智嘴角掠过一抹冷笑,轻轻地按住门把手,尽可能轻缓的打开了门。
他们兄弟两个是不能反锁房门的,因为父母要随时推门看他们在做什么。
而这显然也方便了岳智。
他将房门推开足以通过一人的程度,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弟弟的房中。
他把门关上了,并且反锁了起来。
房门隔绝了父母房中传来的呼噜声,寂静的黑暗里,只剩下岳聪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他正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