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棠笑了一下:“我们什么关系啊?你还跟我说谢谢?”
胡燕妮说:“还是要说谢谢的,幸好有青棠在,而且幸好青棠变聪明了,要是只有我,我是什么都想不出来的,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燕妮,你就这样就行,你就这样,永远这样,不要懂那些害人的、伤人的事,那就最好了。”谢晓霜轻声说:“我们三个人,我没有好父母,青棠也没有,我们俩命不好,所以你要代替我们两个人,一辈子命好下去。”
胡燕妮愣了一下,夏青棠想到了上辈子的事情,立刻说:“没有人能一辈子命好的,燕妮有好父母好哥哥,这是她的福气,但这种福气不一定能走到一辈子的。燕妮可以不用吃那些苦,但她必须看到我们身上发生的事,通过这些来学习、来成长,这样,今后不管她跟任何人组建了家庭,她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毕竟,人都是会变的,结婚时候很好的人,十年后未必还是个好人。”
这话说得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过了差不多一两分钟,胡燕妮才懵懵懂懂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我会好好成长起来的。”
夏青棠笑着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成长的事情先不着急,你先好好高考。毕竟,要是真的考上大学了,你的身份就不同了,到时候,你家的门槛都会被媒人给踩烂了。那个时候,你就要成长起来,睁大眼睛好好挑一个对象了。”
胡燕妮低声说:“不管考不考得上,我都不想被媒人介绍,我……我想自己找。哎,不说这个了,晓霜你身上疼不疼啊?我家里有药,我给你涂药,好不好?”
谢晓霜点点头,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隔着衣服打的,应该没有破口,都是青青紫紫的,其实涂不涂药都那样,最后还是会好的。”
“那也要涂,我去找找药膏,你等着。”胡燕妮说着就跑出去找药膏。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三个杯子,一个放了饼干的小盘子,还有一个小罐子,应该是药膏。
“青棠,你喝点麦乳精,我来给晓霜涂药。”胡燕妮放下托盘,就让谢晓霜脱掉衣服。
房间里并不冷,谢晓霜慢慢脱下外套、线衣,露出里面的单衣来,她的单衣也是长袖的,只见她卷起衣袖,露出了手臂上一道一道的红痕,这些痕迹都微微肿了起来,有些地方也开始变成紫红色了。
这一看就是细竹棍子抽出来的痕迹,打在身上特别疼。
胡燕妮忍着眼泪给她涂抹药膏,谢晓霜又露出后背,只见她的后背上一道接着一道,都是纵横交错的红痕,而那些红痕没有覆盖到的地方,则布满了一道一道灰黑色的旧伤,有些一看就过去很多年了,所以痕迹是很浅的灰色,有些则痕迹很深,像是近些年留下的。
胡燕妮涂完药膏就开始嚎啕大哭:“怎么会这样?你是他们的孩子啊,他们怎么能这样?你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呜呜呜呜呜呜……晓霜,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啊!”
谢晓霜说:“你别哭了……这种事,要我怎么说呢?就算说出来了,你们也都是小姑娘,又能帮上我什么呢?”
胡燕妮果然说不出话来了,夏青棠说:“确实,别人是帮不了自己什么的,所以我们要学会反抗。我知道,我的经历没法跟你比,我母亲刻薄,但没有恶毒到你家那种情形。可我还是受不了,我不服气,所以我反抗了,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出路,走出来了。晓霜,你比我聪明,比我灵巧,你性格坚韧,我都能反抗家里,你更可以。一开始,会害怕,会胆怯,你甚至还担心妹妹。但我想说的是,在自保都很艰难的情况下,就不要去保护那些不值得保护的人了。跟原来的家庭割舍开来没什么可怕的,我现在不认母亲也不认哥哥,更不会认那些欺负过我的亲戚,我跟你说,这样做真的很开心。”
谢晓霜的身体抖了一下,之后,她默默听完这段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夏青棠没有再说话,只是从胡燕妮的抽屉里拿了手帕出来给她擦眼泪。
等胡燕妮不哭了,谢晓霜也抬起头来了,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自己的命是自己的,我先顾好自己,旁人……我管不了,她也不配。”
夏青棠笑起来:“对,她不配。”
之后,谢晓霜不想再说家里的事情,夏青棠就跟胡燕妮陪她去钢铁厂外面转了一圈,她们还在路边找到了野菜,用外套兜着装了一兜回来,中午变成了胡家餐桌上的午饭。
吃过饭,胡母说:“晓霜,要不要在阿姨家里住一段时间?刚好可以陪陪燕妮?”
胡母主动提出这件事,顿时就让谢晓霜眼眶一红,她说:“真的可以吗?我过来住几天,会不会麻烦你们?”
“不麻烦,家里多一个孩子,更热闹呢。”胡母说:“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拿换洗衣服,晚上我打算做包子吃,我记得你很会包包子,你来给我帮忙,好不好?”
“好。”谢晓霜用力点点头。
夏青棠有自行车,便由她骑了车带谢晓霜回家去拿换洗衣服。
到了地方,她的父母全都不在家,弟弟也不在家,只有妹妹一个人坐在走廊上写作业。
见到姐姐回去,小姑娘立刻站起来:“姐!”
她跟谢晓霜有三分相似,甚至比姐姐还要好看一点,现在还没长开,等年纪渐长,想必是个漂亮姑娘。
谢晓霜嗯了一声,没说话,她走到卧室去用自己的旧包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然后背着包走出来:“妈在哪里?”
“去前面玩牌了。”小姑娘道。
谢晓霜抬脚便走,小姑娘赶紧拉住她的衣角:“姐,你刚回来又要出去?”
“对。”谢晓霜的表情冷冷淡淡的,小姑娘大概看出来不对劲了,立刻问道:“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谢晓霜拽过自己的衣角,跟夏青棠一起走了,“我们去前面找我妈。”
走出去老远一截,夏青棠回头一看,发现小姑娘站在那儿,看上去又害怕又惊慌,像个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
夏青棠明白她早上的做法,如果她去扶起姐姐或者去关心姐姐了,可能父亲会连着她一起揍。
可既然她选择了自保,那就不能怪谢晓霜这个姐姐也只能选择自保了,都是苦命的人,能护住自己就行。
她们去到前面一户人家,谢晓霜在紧闭的小房间里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告诉她要去同学家里住上几天,很快就回来。
她母亲冷笑一声:“你就快结婚了,别给我出乱子,知道吗?”
“知道。”谢晓霜低眉顺眼地说道。
“那就滚啊!”这个三角眼、大腮帮子的中年女人朝谢晓霜的脚边啐了一口,又继续玩牌。
谢晓霜还是低眉顺眼地走出来,夏青棠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别怕。”
“好,我不怕。”谢晓霜深吸一口气,“我在燕妮家里等你的消息。”
她把谢晓霜送到胡家,就赶紧骑车回了家属大院儿。
院子门和屋门都是锁着的,谢瑾萱还没有回来。
夏青棠坐立难安,想到这个礼拜一直没去爷爷奶奶家,便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然后去找奶奶说说话。
有自行车在院子里,谢瑾萱回家就知道她也回来了,既然不在家,就肯定回去奶奶家里找她。
今天家里倒是热闹,爷爷奶奶都在家,谢母也有朋友过来拜访,大家都坐在客厅里谈天说地,见夏青棠过来,奶奶赶紧骄傲地向客人介绍:“这就是我们家青棠了!”
客人是一男一女,是一对中年夫妻,女同志只看了夏青棠一眼就惊讶道:“怎么长了这么好的模样啊!老田,你可没说过你的儿媳妇长得这么好看呀!”
谢母笑着说:“现在好看的姑娘多呢,我们青棠最大的优点也不是好看,她可聪明可能干了,性格又好。”
“快别说了,你越说我越羡慕了!你啊,有了这么好的儿媳妇,这很快就能抱孙子了吧?我们家呢,还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呢!你说说,咱们俩当年是一起进单位的,也是同一年生的儿子。你们家谢瑾萱比我儿子高出一个头就算了,长得又好看,人也能干多了,他年纪轻轻就是秘书处的笔杆子。不像我们家小浩,我跟他爸爸也没有能力让他去工农兵大学。他又有个妹妹,所以只能跑去乡下插队,结果在乡下种地也种不好。天冷的时候公社修房子,他为了挣工分,从墙上摔下来,腿摔坏了,到现在还没恢复,公社那边就一直催着叫他回去。我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女同志说着说着,居然开始抹眼泪了。
这情景夏青棠见过不止一次了,一看就知道对方是想来求谢母和谢家帮忙的。
谢母当然也听出来了,她赶紧安慰自己的朋友,然后直接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呢?按理说,腿伤还没好,医院是可以证明的。有了医院的证明,公社怎么能强迫受伤未愈的人回去干活呢?”
女同志拿手帕擦擦眼泪,道:“医院那边倒是说腿已经好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明面上腿伤是好了,可还有后遗症呢!我真的没有骗人,小浩现在走路都不太利索,怎么能回去干活呢?我是想着,不如就这样留在城里。”
“也不是不行啊,听说好些知青都跑回来了。”谢母说:“反正你跟老刘都有工资,养两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要是担心程序上有问题,我倒是有个老朋友,是医院的医生,给小浩开个证明,多跟公社请几个月的假,应该还是可以的。”
女同志的脸色僵硬了一下,接着说:“老田,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了,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但我就小浩这么一个儿子,你看能不能……”
“青棠!你在这里吧?”谢瑾萱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也打断了女同志的话。:,,.</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