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可能?机关就是听起来比咱们气派些,有些机关未必能捞到什么好处。就说咱们厂,每个月都有不合格的布匹分下去,面粉厂能分面粉,煤场能分到煤,大部分的机关能分到什么啊?再说反正都是坐办公室的,在那边坐,跟在咱们厂坐,不都是一样的吗?小夏现在是干事员了,工作又不辛苦,再说棉纺厂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都是熟人,待在这里多舒坦呀。”黄主任说:“就是可惜啊,当初秦主席先一步把小夏给要走了,要是她在我们厂办就好了,这可真是个能干人。”
夏青棠这一桌子的人也想议论这件事,但他们跟夏青棠坐在一张桌子上,当着人家的面议论似乎不太好,因此一个个都只敢斜眼瞥她,不敢说话。
还是她自己主动开口,道:“诸位工友要是想跟我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与其被人胡乱猜测,还不如她自己说清楚。
“那我就说了!”赵美珍的一个老同事长出一口气,她用旧手帕擦擦嘴巴,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他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去给省里的大领导家做媳妇了?”
“是真的。”夏青棠说。
“那你妈不是亏大了吗?你嫁去那么好的人家享福,你妈还不跟你来往,哎哟,我说青棠,你这孩子可真是精啊。嫁了好人家就跟你妈断绝关系,哪有这样做儿女的呀?”那阿姨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
夏青棠也阴阳怪气道:“薛阿姨说得没错,我就是特别精,而且我这个人吧特别记仇,谁要是得罪了我,我能记仇一辈子。”
薛阿姨脸一白,不敢说话了。
夏大明那老工友的爱人倒是低声问道:“青棠啊,你嫁去那样的人家,过得好吗?他们对你好不好呀?”
听她言语温和,充满关切,夏青棠就笑着说:“郑阿姨放心,我爱人他们全家都对我很好的。大家不都说,我结婚后长胖了,气色也好了?这都是证明嘛。”
郑阿姨笑了起来:“那就好,你爸爸老是跟我们说,担心你在婆家过得不好,现在他肯定可以放心了。”
右手边那个年轻工友立刻问道:“夏干事夏干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嫁去那么好的人家的呀?那种大人物的孙子,你怎么认识的?总不可能是别人介绍的吧?”
“我爱人是我中学校友,我们俩毕业后才认识的,之后经人牵线走到了一起,就这么简单。”夏青棠也拿了几颗花生,慢悠悠地剥开来。
“这哪里简单啊?就你这个家庭,他们家里没人反对吗?”
“据我所知,没有。”
“你们兄妹两个,还真是厉害。”年轻工友啧啧赞叹道。
另一个三车间的年轻工友说:“我说夏干事,你婆家那么厉害,你为什么还留在棉纺厂啊?”
“棉纺厂有什么不好吗?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夏青棠说:“在哪里都是工作,我宁愿在熟悉的环境待着。”
郑阿姨点头说:“是啊,青棠从小就待在这儿了,这里都是认识的人,在这里上班多舒服啊,要是去了什么机关,说不定会有坏人的。”
正说着,夏大光忽然拿着他的小酒杯,面色古怪地走了过来。
“青棠,你能过来一下吗?大伯想跟你说几句话。”夏大光低声道。
两辈子了,这是夏青棠第一次见到夏大光低声下气过来跟她说话。
可见有些东西她本人不太在意,但亲戚们、熟人们显然不会这么想。
夏青棠故作惊讶道:“大伯要跟我说话?大伯这么多年不是一直说,女孩子都是贱命一条,吃饭不能上桌子,也不配跟男人说话吗?大伯现在怎么要跟我这个贱命人说话了?”
桌上的郑阿姨立刻皱起眉头:“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位同志怎么瞧不起女人啊?”
夏大光被闹了个满脸通红,他这个人,在家里极度重男轻女,像个封建zhuan制的君主,但在外面他可不是这样的,这人要面子,现在被人知道了这些,他下意识就举起了右手想要扇她巴掌,却又突然想到夏青棠的婆家是谢家,又立刻闪电般放下了右手。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青棠,你小孩子可不能乱说话的。”夏大光尴尬地笑着,想要拼命解释。
夏青棠说:“反正我不想跟大伯说话,也不配跟大伯说话。”
“你!”夏大光也不装了,立刻拉下脸低声喝道:“你别以为自己嫁去了一个好人家,就能看不起我们这些长辈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那婆家又能光鲜几年啊?”
“这我不知道,婆家的事情我是不管的,我是自己不想跟大伯说话。倒是大伯你,变脸比谁都快呢?之前在食堂门口还在教训我没规矩,不想跟我说话,现在知道我攀了高枝儿,大伯立刻端着酒杯过来敬酒……这种事,反正我是做不出来的。”夏青棠笑了一下,“我这个人说话不好听,大伯确定还要继续跟我说话吗?”
这里满桌子都哄笑了起来,夏大明的老工友也认识夏大光,就赶紧说:“老夏,算了,你看你是长辈,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你要喝酒,来,我陪你喝。”
“谁要跟你喝酒?”夏大光手一甩,丢下一个白眼就走了。
郑阿姨没好气地说道:“夏大明的哥哥怎么这么没礼貌?怪不得青棠不愿意跟他说话呢!”
说话间,赵志伟也问清楚了赵志强,见夏大光回来了,他赶紧也端着酒杯要往夏青棠这边凑。
夏青棠笑着拍了拍双手,朗声说:“诸位慢慢吃,我还有点儿事要去办,这就回去了。”
“这就走了吗?那边还在煮面条呢,吃了面条再走呀。”郑阿姨说道。
夏青棠笑着说:“我已经吃饱了,阿姨你们多吃一点儿,我回去了啊。”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夏大明从里面追了上去:“青棠!青棠你等等!”
夏青棠在食堂门口停下:“爸,怎么了?”
“刚才你大舅说的,是真的吗?小谢的爷爷,真的是那个什么人?”夏大明用手揪着自己的上衣衣角,看上去非常紧张。
“是的,都是真的。”
“你怎么没有说过呀……我刚才知道,吓了一跳。”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跟谢瑾萱结婚,又不是跟他的家庭结婚。”
“话是这么说,可那样的人家,哪里是好嫁的?你哥哥娶个小吴干事,亲家都这样看不起我们了。你嫁去那样的人家,我这心里……”夏大明说:“你在那边,有没有吃苦啊?他爸爸妈妈有没有欺负你、看不起你?”
夏青棠看着夏大明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忽然想到上辈子,上辈子她是实际经历过这些的,她被孔良超的父母欺负过、折磨过,最后甚至被虐·待过,但是上辈子,夏大明从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便说:“你在乎这个吗?”
“啊?”夏大明瞪大眼睛,不明白夏青棠的意思。
“我在婆家过得怎么样,你会真的担心?”夏青棠嘲讽道:“你管好你自己,再担心你儿子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我……我当然担心你啊……你……”夏大明张口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青棠,这是怎么说的……”
夏青棠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这辈子经历的事情完全不同了,她也不能回过头去问上辈子的夏大明为什么不关心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苦一直不能释怀呢?
于是,她笑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谢家是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自己不会受委屈,我在哪里,跟谁结婚,我都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她早就不是上辈子那个懦弱无用的人了,她现在长了脑子,有自己的理想,有将来想做的事情,也在不断的看书学习,还在学外语,无论将来谢家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管谢瑾萱会不会变心,她都有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
听了这句话,夏大明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道:“那……那你好好的,要是遇到什么了,你想跟我说,就来说,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就冲过去帮你理论的。要是你不想跟我说,也没关系,你总归是能想到法子的。”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还是在忧心谢家会不会欺负人。
夏青棠便说:“等夏青海的事情都忙完了,过段时间,我请你去我家里坐坐,吃个便饭。你既然担心,就去亲眼看看吧。”
夏大明眼睛一亮,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真的吗?你真让我去啊?”
“真的,我跟家里人都说过了,奶奶说,由她请你吃饭,你呢,就在我跟瑾萱的小家里喝杯茶,说说话。”夏青棠道。
“家里人……”夏大明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你都说是家里人了,肯定对你不差的。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去了会不会影响你啊?”
“影响什么?你是光荣的工人阶级,没了你们的辛勤劳动,社会怎么发展呀?”夏青棠说:“我看就定在半个月后吧,下下个礼拜天上午九点半,你去我们家属大院儿的正门口等着,我跟瑾萱出去接你。”
“下下个礼拜天上午九点半,好,那……那我真去啊?”夏大明又搓了搓手心,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
“我想去的!我早就想去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了……不管你嫁给什么人家,只要你过得好,那才能放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