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一辈的这些人是没有一个知情的,他们全都瞪大了眼睛,面露惊讶,特别是谢瑾萱,他惊讶到眼珠子都不转了,只是直愣愣盯着外婆看。
作为当事人的外婆却依旧非常冷静,她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就轻轻拍了拍夏青棠的手,低声说:“好孩子,不用捂了,我有几句话想要说。”
夏青棠便松了手坐在一边,心里是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依旧比较平静。
外婆看了一眼趴在田飞龙腿上的田国强,见他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就慢慢说:“国强,我养你一场,自认没有亏待过你,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经常整夜不睡觉照顾你,直到你过了十三岁,才不再夜里生病。后来你长大了,日子也太平了,你身体弱不想当兵,我依了你,找了人让你去了一个轻松的岗位,也是希望你不要太劳累,保重身体为好。之后你自己找了爱人,又要搬去那边住,我也没有反对过。你结婚,我给钱,你生孩子,我给钱,你要办事,我给钱,你说你缺钱,我还是给钱。这些年,明里暗里我给了你多少钱,不知道你有没有记过账,心里还有没有数?”
田国强这会儿根本不能说话,二舅妈就说:“你是他妈,你给他钱不是应该的吗?给点儿钱也要斤斤计较到现在,那你做什么养孩子啊?”
外婆笑了一下,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的孩子,我给钱是应该的,但断没有四十岁的孩子,还问父母要钱的道理。可国强这几年找我要钱,我也都给他了。你倒是出门去问问,看看还有谁的父母会这样做?”
二舅妈说:“怎么可能?这些年国强何时问你要过钱?我们又不是没有工资,做什么找你要钱?”
“你可以自己问国强,不过现在他不能说话,所以我来说,他上次来我家里,还问我要了一百块还债,我也给他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我靠着卖东西补贴了他至少三四千块钱,但我可没有补贴过国豪跟国琴。现在分东西,他分得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就不说他现在越来越不成器、越来越卑鄙,只说给钱这一块,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问我要东西?我要留给他的东西,不都卖掉拿去换钱给他还赌债了吗?”
外婆的话让所有人都更加吃惊了,显然,连谢瑾萱都不知道,原来这些年外婆私下补贴了田国强那么多钱。
三四千块钱啊,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听到这里,夏青棠恍然大悟,也觉得这样才是合理的,因为外婆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给自己的儿子留东西,她不给他留,只是因为田国强早就把这些东西败光了。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外婆继续说:“这是我的错,因为他从小身体弱,我怕他养不大,所以什么都依着他,什么都听他的,这才把他娇惯成如今这个卑鄙无耻的样子。现在他在我家里骂我,都是我应得的,我没有养好自己的儿子,是我活该!我走了,他不来给我送终,我反倒高兴。”
田国豪低声说:“妈,田国强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他干什么了?”
外婆说:“我原本答应过他,要帮他保守秘密的,但今天都已经撕破脸,他都不认我这个母亲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出来算了。国强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赌钱了,他跟几个朋友经常聚在一起赌钱,一年总要输个二三百块。但他家的工资都是放在女人手里的,他没钱还债,人家就要打断他的胳膊他的腿,我不忍心,就一直帮他还债。我现在变成这样,说不得也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怪我教子无方,纵子犯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二舅妈一开始还一脸不高兴,听着听着,她的表情就渐渐有点儿迷茫了,再听着听着,她的眼睛瞪大了,怒气也上来了。
“田国强你赌钱?你居然赌钱赌了十几年?你妈给了你那么多钱,你全都赌输了?田国强你还是人吗?你平时在家里装的正儿八经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居然赌钱输了那么多!田国强你对得起我吗?那可是好几千块钱啊!你还我的钱!”二舅妈扑过去,掐住了田国强的脖子用力晃动。
田飞龙原本蹲在地上抱着他爸,被这么一摇晃,他一下子支持不住,跟田国强一起摔在了地上。
田国强的脸现在肿起老高,被这么一晃荡,他就难受得有些忍不住,撑着坐起来就哇的一口吐在了二舅妈的腿上——全是血。
“爸!你没事吧?”田飞龙赶紧摸了一个手帕递过去,还责怪他母亲,“妈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想弄死爸吗?”
“你还帮他说话?他赌钱输掉了几千块啊!几千块!你知道能买多少东西吗?儿子啊,他输掉的钱,原本都可以给你花的呀!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啊?”二舅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怎么会嫁给一个这样的人啊?”
田飞龙说:“奶奶说什么你就信?爸都没有承认呢。说不定是奶奶趁爸现在不能张嘴说话,故意编排出来骗我们的。依我看,奶奶就是被爸说中了,她还想着那个什么旧情人,所以把东西都留给谢瑾萱。”
“田飞龙你给我注意言辞,你妈是女人我不能打,揍你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田国豪爆喝一声。
外婆还是温柔地微笑,她慢慢说:“都别那么大声,说起我的旧情人,倒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国豪他们都看过那个人的照片,我也没有瞒过大家,就在影集里面放着,你们要是想看,可以让国豪拿给你们看。我小时候,定过一个娃娃亲,但是那个时代,人命说没就没了,我们还没结婚,他就牺牲了。之后,我也跟着家里人搬了地方,后来nao革ming认识了老头子,就跟他在一起了。娃娃亲的事情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他了,那个人是个很好的人,至于长相,确实有几分像瑾萱,不过我们瑾萱比他更好看。我对瑾萱好,或许也有这一层原因吧,但我喜欢瑾萱,就不喜欢你们了吗?飞龙你自己说,你从小到大,奶奶哪一点对你不好?其他人有的东西,奶奶少过你一分吗?”
田飞龙转了转眼珠子,不说话了。
倒是田飞扬说:“奶奶给我们这些孙子孙女的,肯定比给瑾萱的多。真要论这个,瑾萱一年才能见到奶奶一次,多亲近一点也是正常的。再说了,瑾萱从小就聪明,说话又好听,我要是奶奶,我也喜欢瑾萱,他可不像你,一说话就气死人。不论什么亲疏远近,只说讨人喜欢,田飞龙你也好意思跟瑾萱比?”
田飞龙气得狠狠剜了田飞扬一眼,但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确实无话可说,外婆对他们这些孙子孙女一贯都是一碗水端平,至于给外孙的,那肯定要少多了,毕竟一年才见一次,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的。
外婆说:“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我没有给老二分古董和旧书,因为老二原本该得的那一份,基本都卖掉了。至于那些旧书,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我给国琴,因为她是女孩子,她婆家都是读过书的人,家里喜欢书,交给她保管,我放心。你们这些人,一年到头看不了一本书,我交给你们,回头都给我糟蹋了,那我会难过的。至于分了那些东西给国琴,难道不应该吗?她是我的女儿啊,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想给她一点东西都不行吗?国琴虽然不在我身边,但她一直是个好孩子,国强去她婆家坑害瑾萱,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反倒发电报安慰我,让我不要生气,让我保重身体。田国强啊,人家做哥哥的,知道心疼妹妹,你也是做哥哥的,你怎么不把你妹妹当人呢?她是个人啊,她的儿子也是人,不是你用来给讨好领导的物件儿!田国强,我心疼了你几十年,就把你养成了这样,我真是不配做人!”
田国强坐在地上,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一张变形的脸上现出了一点点难堪的神情,但只有一点点。
田老爷子说:“现在,还有谁有话要说吗?对分配的结果不满意的,就不要拿走任何东西,直接滚出去就行了。”
二舅妈看看自己的儿子,田飞龙低声说:“爸拿了奶奶那么多钱,那些东西是不会再分给我们了。妈,我们应该见好就收,把钱和首饰拿了,再找大伯要医药费。”
二舅妈点点头,心里有数了,她便大声说:“爸妈,我们接受这样的分配。国强赌钱的事情,之后我回家再跟他算,但是他被老大打成了这样,你们是不是应该有个说法?”
田国豪哪能不知道二舅妈的想法呢?他冷笑一声说:“我打他是他欠打,再说我们兄弟打架,你管得可真宽。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医药费吗?行,你带他去医院,看多少钱,拿着单子来找我报销,我一分不少你们的!”
“那住院的陪床费用怎么算?”
“按天数来,你要是有本事让老二在医院住上一年,我就给你一年的陪床费又能怎么样?再怎么着,还能像他赌钱一样输掉几千块吗?”田国豪嗤笑一声。
二舅妈点点头:“爸爸,政委,覃叔叔,你们都听到田国豪的话了,到时候他要是不给钱,你们都要给我作证。”
田老爷子只是冷冷一笑,压根不想跟她说话,政委只好说:“都是亲兄弟,给医药费是应该的,但依我看,最好是住到军区医院,这样双方都放心,你说呢?”
住到军区医院,就不怕二舅妈他们找人弄虚作假,该住多少天就住多少天,到时间门就会正常出院,不至于让田国豪被敲诈。
二舅妈不说话了,田飞龙倒是说:“我没意见,军区医院住着确实放心一点。那……爷爷,奶奶,我爸这样子也不好看,要不,我们赶快拿了东西,就送我爸去医院吧。”
外婆说:“可以,我累了,现在就分给他们吧。”
她让田老爷子去房间门拿出钱和首饰,当着政委和老覃的面,把之前分好的三份东西直接摆在了茶几上。
为了怕田国强一家还要闹腾,外婆还把装着每一份东西的布袋子打开,让他们可以自己上来检查。
二舅妈跟田飞龙赶快过去挨个袋子检查,数清楚钞票的数目,又对比了半天首饰的多少,最后俩人才说:“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是吧?既然没问题,你们就拿着这个东西出去吧。以后,没什么事也不用过来了。我不在了,也不用劳烦你们过来。田国强已经说过了,我死了他也不会来送终的,我希望他记住这句话,说到做到。”说完,外婆闭上了眼睛,竟是再也不愿多看二儿子一眼的意思。
田国强瞪着眼睛看着母亲,那眼神透着一点后悔,透着一点儿羞愧,但更多的,还是满满的气愤。
他松开手帕,含含糊糊说:“为什么……”
“你说什么?”二舅妈凑过去,他又说了一遍,二舅妈就说:“他说为什么……大概是想问妈为什么这样对他吧。”
外婆这次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着二舅妈笑了一会儿,摆摆手,示意田飞扬送她回卧室。
田飞扬赶紧走过来,抱起外婆去了卧室。
二舅妈说:“妈这是什么意思啊?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了?”
大舅妈从那头拿了一个扫帚过来,一边扫地一边驱赶他们三口人:“出去出去!不是要去医院吗?赶紧去啊!”
“你们!”二舅妈说:“田国豪,你把人打成这样,你得开车送我们去医院!还有政委也不能走,得跟着我们一起过去,你要帮我们做个见证人!”
政委没法子,只能说:“那行,国豪开车,我跟你们去一趟,走吧。”
说完,政委带头往外走,田飞龙也赶紧扶起田国强,慢慢朝外挪。
不知道田国强这会儿在想什么,他梗着脖子歪着头,朝着外婆卧室的方向一直在含糊说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