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奇、不服、震怒,再拔,却用力过猛一个后仰,上半身栽到水池边,甩出去的马尾转瞬就被刚凝固的水花冻住了。
白鹭捂住头:“啊?”
楼苍:“……”
啊?啊?
白鹭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是突然间变成了厨娘案板上的鱼!也是突然被敲了鱼头,突然被砸了鱼尾,突然就这样奄奄一息地等着被开膛破肚!
想抬上半身,头发被地面拉扯,想抬下半身,小腿却被固定得死死的,动也动不得。
他仰头,正好看到楼苍的视线自上而下与他交错。
白鹭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好久不见?那个,会有一个好心人愿意对深陷雪窟的可怜白鹭施以援手吗?”
楼苍还是看着他。
好吧,这位大师兄的直脑筋根本听不懂半点拐弯抹角。
白鹭躺在地上,用唯一能动的两手合十向他哀求。
被松脂封存的春景烈阳在这地冻天寒的地处也要黯淡了,他可怜兮兮说,“楼师兄,帮帮我,我起不来了。”
楼苍半晌才从苦寒潭站起身。被寒气入侵的机关变得极为僵硬,所幸也不需要他走几步。他低着头,先把白鹭的头发从冰层中解放出来,然后卡住白鹭的手臂,将他拔了出来。
白鹭得以解脱,捂了捂快冻麻的后颈,还好牙关没打颤,不然他就丢大人了。他说:“好冷,好冷好冷,比图妄峰冷多了。”
楼苍的视线看了他一会儿,竟主动和他说话,“白师弟以何罪入苦寒潭?”
白鹭摇摇头,没说,接着又道,“我们别在里面呆着了,出去玩吧?你不知道,今天是银杏节,山下可热闹了。”
他摇完头,楼苍也摇头。
白鹭沾着冰碴的发尾和那枚琉璃珠一起在背后摇晃,问,“为什么啊?”
楼苍答:“我在此思过,不能擅离。”
“你有什么过好思?”
楼苍:“我任务失败,未能让少宗主如愿。”
“他要如愿,自己去如不就行了?”白鹭抓住一点点他的袖子,苦苦哀求,“走吧,走吧。走嘛,走嘛。白鹰已经把外面的人引走了,我们悄悄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楼苍还想要摇头。
正说着,洞口传来一道声音,“是啊,苦活累活都给我。下次我可不干了,混球。”
楼苍看去。
白鹰整齐的发丝有些微凌乱,一身白衣划痕数道。他嘴角笑意和缓又风雅,对着楼苍垂睫颔首那一瞬的气度,令人足以肯定,无论是何等局面,他都能淡然处之。
白鹭道:“白鹰,你也太慢了。楼师兄不肯,快随我将他绑出去。”
“好不文雅的用词。”白鹰虽是这样说,但却并没有谴责或者反驳的意思。他飞身而下,白衣飘飘落在地表,白鹭希望他丢人现眼的期待目光,随着他的稳稳落地而遗憾落空。
白鹰一落地,立刻感觉深入骨髓的寒冷迅速封闭了经脉,瑟瑟寒风令人招架不来。他道:“不愧是传闻中的‘苦行之地’。”
在苦寒潭,楼苍的一切反应都变得慢许多。他慢半拍才察觉到了关键词:“绑?”
白鹭新阳般的眸子一弯,忽然开始笑吟吟地恐吓他:“实不相瞒,楼师兄,你已经遇到虞堕最大绑匪头子。不听绑匪头子的话,势必要被五花大绑!拿去烧!拿去烤!等你的肉变成嫩嫩香香酥酥的小人排,我就把你吃掉。”
白鹰适当地提出提议:“撒上孜然和辣椒。”
白鹭:“还有香菜。”
白鹰:“洋葱。”
白鹭:“很好,很好。就这么安排了。”
“可。”楼苍又过了半拍,才道,“常理来说,人肉并不好吃。况且,我并没有肉。”
两双琥珀眸对视一眼。
白鹭:“噗。”
白鹰:“哈哈。”
“没关系,楼师兄细皮嫩肉,怎么都好吃。”白鹭以钻研的心态皱起眉毛绕楼苍一周,“你抬胳膊,我架腿?”
白鹰摇头:“未免有碍观瞻。”
白鹭:“难不成真要绑着走么?”
白鹰点了点唇角。他体贴入微,当真是会为人考虑的君子作风,“到底是无相宗大师兄,为他留些面子吧,绑得好看些。”
说罢,白鹭当真掏出一捆绳子,往楼苍腰上一套,语调轻快道:“好嘞。”
楼苍的手抓住绳子,道:“我……”
不等他有所反应,早有准备的白鹭已经飞快把他捆了起来,一把搂住抗在肩上,道:“走,去过银杏节咯。”
白鹰的脚步紧随其后。
看到楼苍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旋即轻叹一声,眉宇轻皱,温柔雍容的面相顿生哀忧。
“大师兄有所不知,今日兰歧有庙会,我们兄弟二人在虞堕从未见过。思来想去,想去见识见识。可惜我们初来无相宗不久,只认得大师兄,也只想与大师兄同去。既然大师兄不愿,便只好出此下策。
虽然舍弟行为极端,但都是出于对大师兄的想念。大师兄为人正直宽容,想必是可以谅解我二人的,对不对?”
楼苍:“………………对。”
白鹰嘴角笑弧弯弯,松了口气似的,温润端方,自持有度,“那便好。”
白鹭一声长呼,道:“好一个伪君子。”
白鹰眼角的笑意在他身上一扫,“白鹭,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可好?”
白鹭:“哦,好一个君子。”
三人从林荫小道出了无相宗。白鹭才把楼苍放下来,为他解开绳子。
白鹰递给他一只面具。
白鹭帮他披了一件衣服。
其他弟子挑选面具,都选好看的,狐狸啦,猫妖啦。
楼苍戴上的却是一只青脸鬼面具,白鹰白鹭则是一黑一红,乍一看三人,简直是从地府上来索命的凶神恶煞。
这么打扮的好处就是,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人是楼苍。
楼苍怎么会来银杏节?楼苍怎么会戴面具?
只要把一切“楼苍”做不了的事情都做了,那就自然没有人会怀疑了。
“喵。”
不远处的树荫,一只还没鞋子大的小猫探出头来。
白鹭蹲下身唤了两声咪咪,笑道:“又找我讨食吗?怎么,才见几面,看中我这个冤大头、金大腿了?”
“庙会要等夜晚才好看。集市亦然。在下与白鹭思来想去,想到大师兄平日里忙于奔波,无暇休息,所以特意挑了个清净的地方。”白鹰和楼苍介绍,“等我们走过去,天差不多就黑了。时间恰好合适。”
这地处的确环境清幽。红黄相辅的秋叶落满地,枝头的叶也还没落完,风一吹哗哗响动。
秋日冷暖恰好的阳光被剪碎,洋洋洒洒落了楼苍满身,让他四处缓慢张望的样子,像极了不远处那只初入世间的小猫。
白鹰道,“在下偶尔会遇到这只小猫。许久不见他的亲长,想必是将我们看做可依靠的人了,倒是令人有些不忍辜负。”
他和楼苍说话的短短几瞬,白鹭已经把小猫抱起来,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过了会儿,他搂着小猫走过来问,“楼师兄要抱抱吗?”
楼苍不会抱猫,被白鹭塞了脆弱的生命入怀时显得格外僵硬。
他用抱剑的姿势抱猫咪。猫咪在他怀里不舒服,想跑,偏偏楼苍又冷又硬,僵得像块石头,完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