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银杏节是庆贺秋季的重大节日,自从障眼现世,许多古老的节日都在千年间中被抹去痕迹,银杏节却依然被保留着。

对于凡人而言,银杏节用于庆贺丰收。

对于修士而言,秋季是多事之秋。

过了银杏节之后,各宗各派之间即将开始数不清的切磋历练,把银杏节过好,也有讨个好彩头的寓意。

各个主峰的弟子都跑下来干活,研磨灵心草的浆水擦拭周遭,寓意为驱邪避讳,诒尔多福。

无相宗纤云撩雾,连门扉都用凌云栖白石所作,称得上金尊玉贵,熠熠生辉。

停枫台之下安置了一张软塌。红衣少年半靠在上面,明明是凉爽的季节,却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脸色苍白泛青,从织金锦袖口伸出的一只手养尊处优,却瘦骨伶仃。

这红衣白骨的少年正蹙眉不安地浅眠。

那隽秀的眉眼被不散的烦忧缠绕,惹得人被那被病气包裹的奇异阴郁吸引,看一眼又一眼。

少年忽然睁眼。

他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下一片青黑,阴沉沉地抬脚踢了身边的女弟子一脚,“洒到我的榻上了。”

病重之人和修士的体能差距太大,那女孩连歪都没歪一下,转头小心翼翼道,“抱歉,抱歉。少宗主,我必当小心。”

旁边有人圆场,“少宗主,灵心草有诒尔多福,灵心慧性之意。是件好事呢。”

薛清夷不怒反笑,“不还是脏水?”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反反复复擦着那方塌。

大家都习惯了少宗主的尖酸刻薄、不好相与,于是没人再多话了,甚至暗暗撇了撇嘴。

不知道这位祖宗又在想什么,自己好好的软榻不待,怎么非要下山跑到停枫台来吹冷风。到时候又病一场,挨骂的还不是他们。

就是这时候,一片熟悉的白色衣角拾阶而落。

楼苍的衣着打扮和大家不同。

无相宗弟子,按照三峰划分,衣着并不相同。

楼苍归属图妄峰,应着流云金桂,但他的衣服却向来没什么花样,总是最简单朴真的样子。

白衣就是白衣,最多嵌了边,多的再没有了。

看起来很是穷苦,也很是清高。

但是无相宗弟子也都知道,无论是不染尘一事,还是镜海楼一劫,楼苍都收了天价的贿赂金。

——当然,收是一回事,最后也没有替别人办事又是另一回事。

每每他们对外说我是无相宗弟子时,都会讨来对方一个既惊讶又鄙夷的反问:是楼苍那个无相宗吗?

唉。有这么一个大师兄,可真是令无相宗蒙羞,令他们抬不起头。

见他走来,大家你一眼我一眼地互相看了一眼,齐齐低下头扫地,擦门,因为不想和楼苍打招呼,所以理所当然地装作没看到他,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努力干活。

“楼苍。”薛清夷忽然坐起身,喊住他。

他那骨头似的手紧紧抓住软锦,目光也透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紧。

大家齐刷刷竖起耳朵,等着看好戏。

“你从蟒女山回来的吧?”薛清夷说,俊秀的面孔带着孱弱的病态,急切又焦躁,“这么久了,东西呢。”

楼苍站住脚,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

薛清夷惊喜地抓着自己的大氅从榻上翻下,急急抓住他的木盒打开。

他期待看到一整朵莲花,或者几颗莲子。唯独没想过,会只有一片单薄的莲花瓣在盒子内孤零零的晃荡。

薛清夷的笑容僵住。

楼苍明显感受到面前的呼吸猛然粗重了起来,然后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声。

一旁的弟子们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围过来,虽然也并不喜欢薛清夷,但话里话外却是对楼苍的谴责。

“每次大师兄回来,怎么都要气少宗主一遭?”

“少宗主少宗主,顺顺气,不急,这是怎么了?”

薛清夷不喜欢他们的奉承。他咳够了,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泛起虚弱的红晕。

他一把推开围在身边的人,骨头似的一只手拉过楼苍的领子,用微薄的力度让他低头和自己对视。

薛清夷用沙哑带着颤抖的泣音质问道,“其他的呢?其他的呢!把其他的拿出来!”

楼苍无悲无喜,看着他,摇摇头。

薛清夷猛地推了他一把,“摇头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你不想拿出来是吗?你要独吞?”

没能推动铜墙铁壁似的楼苍,反倒把自己推得一踉跄,惹得弟子们惊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