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苍把衣服披上,从地上站起。
歧如一道刀锋般的雪影,与他如影随形,静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谢薄云的内室离开后,穿过青丝帷幔的阁楼,楼苍发现有一扇往日总是紧闭的门,今日没有关。
他的脚步变得缓慢,歧也慢了下来。
他的视线看向门内,歧也看了过去。
因为这是谢薄云要求的:一起。
昏暗的室内有很多张脸,很多破碎的躯干和眼球。它们七零八落地蒙着灰,麻木地看着楼苍。
这些是已经无法使用的废品,会在未来无法确定的一日被谢薄云统一焚毁。
楼苍曾经亲眼见过一次。
炉内很红。“人”如柴薪,在其中燃烧。红色的大火,蔓生黑色的烟,在图妄峰的茫茫雪地中拔得极高。
楼苍站在那看了许久,漆黑眼眸映着翻涌的黑烟与狂生的火,静静和那些“眼”对视。
看那些无神的目光在扭曲的火焰中融化;看那些躯体成为残骸,再到一捧粉末;再到火焰熄灭,天地回归平静。而盛放残骸的地方什么都不剩。
好像它们从未诞生,也不曾留存过。
楼苍因此而对“火”拥有了模糊的概念。
火,很可怕。会抹除他的存在。
楼苍好像也理解了“寿命”。
经过火,变成灰。从此消失,哪里都找不到。这便是“寿命”。
那时候的谢薄云对他道:“听话些,否则这就是你的下场。”
什么才能叫听话?楼苍不明白。他判定自己已经足够忠诚。
楼苍是谢薄云创造的第一个傀儡,是他最用心、最珍重,不分昼夜打磨了无数次的造物。承载他对一条旧路破灭的绝望,承载他对一条新路起航的期盼,承载他最完整的爱和喜悦。
他是特别的,他是留得最久的。
但傀儡不是人,受了伤不会痊愈,损坏的肢体难以拼接。归根结底,他们的“寿命”有期限。
楼苍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人类此处安放着他们的心脏,只要把剑刺入这里,脆弱的人类就会死去。楼苍没有心脏。他的这里,是一颗旋转铆合的机芯。
这本不该是楼苍的弱点。
但它的运转已经不能自如,这无可修复。经验尚不丰满的谢薄云为他按上机芯时,没有考虑过还需要把它取出来。
楼苍听到一道声音。
很遥远地很模糊地,不知来自哪里。不像谢薄云的声音,甚至不像任何人。
那道声音牵引他的目光,令他再次看向结局已定的同类,问:那也会是你的归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