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玦回到图妄峰。冒着大雪,顺着熟悉的道路到了谢薄云宅邸的门口。一路顺畅,无人阻碍。
谢薄云不喜外人侍奉。说是不喜,也许用避讳两字更为恰当。
这里曾经也是有侍童的,后来在谢薄云不可遏止的迁怒中被他悉数赶走。
要穆玦说,命运的神灵捉弄人的手笔,确实很有意思。他从中可以学到很多,比如——若想令人疯魔,就从他最在意的事物上入手。
谢薄云曾是剑道千年难逢的天才剑修,却因为一场变故双腿残废,失了剑心。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变得平庸,空余浩瀚庞大的灵力,一招一式却再使不出曾经的半分威势。
穆玦是他的三弟子,也是最后一个。在穆玦之后,谢薄云再也无缘收其他弟子。
他能够直观感受到谢薄云的变化。
清冷又淡泊的师尊变得阴郁沉默。原来他的淡泊并非全然淡泊。对于拥有的东西,他淡泊、视如无物;对于失去的,他无法自控,偏执而愤怒。
谢薄云无法容忍一丝一毫旁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认为他们在探究,或者同情、惋惜。哪怕是穆玦,无意中看他一眼,都会惹得他陡然变脸,阴鸷地逼问。
图妄峰的山顶从侍童撤去后就变得冷清,门客更是稀少。在这样冷清许久之后,忽地降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一下就是数年不息。也许是三十年,五十年,或者更久,没有人记得。
这么多年,能在他身边留下的,最得他信任的只有楼苍。
穆玦把身上的雪抖落,抬手准备敲门。
如风雪般冰冷的嗓音钻入他的耳朵,以他很熟悉的那种语气——很淡,又很尖利、阴狠的语气说:“太没用了。”
谢薄云的声音。
穆玦轻笑。
某个人又挨骂了啊。
知道这个消息,令他神清气爽。
有的人背地里说穆玦阴晴不定,穆玦是知道的。但是他认为,该让那些人来图妄峰看看谢薄云,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阴晴不定。
有些时候,穆玦觉得全天下最恨楼苍的人就是谢薄云,有些时候又恰恰相反。
难以捉摸。
他看着咫尺远近的木制门扉。门没关紧,透了一道缝隙,正在寒风中吱呀呀地摇曳。穆玦弯下腰,透过门缝的空隙往里看。
猛然,他瞳孔一震。
楼苍背对他半跪,长发如瀑落在肩头。背后深黑的纹路诡谲地攀附上他的肩膀,半遮半掩,从累累旧伤中透出难言的怪诞和昳丽。
一只清瘦如骨的手刚按上他的背,穆玦就感觉有一道霜雪般冷厉的视线如利刃般刺了过来。
穆玦以一种自己都诧异的速度闪身躲开,躲了之后,他背靠在门扉,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是一片冷汗。
半晌,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躲什么?这不像他的反应。
他应该笑嘻嘻走进去和他们打招呼,故作好奇,问:呀,师兄师尊在做什么呢?
这才是他会做的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穆玦脚步悬在门槛,一步都迈不进去。他心脏狂跳,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地冲击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