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苍的师尊谢薄云,道号问尘剑尊,亦是无相宗首席长老。他的仙府坐落于整个江东的最高峰,图妄。
图妄筑有天梯玉石阶九万三千坎,高耸入云,险峻不可攀。无论兰歧的气候是春华秋凉,潇风涩雨,图妄峰都只有一个季节,寒冬。
白鹭第一次来,御剑而上被暴风灌了满嘴的雪花,扶着吊桥呸呸呸。
白鹰比他好些,好就好在他没有呸呸呸,而是咳咳咳。这样至少显得他风雅许多。
白鹭嘴里还是怪怪的。虽然他是第一次见雪,但却没来由地觉得图妄峰的雪并不是真雪,含在嘴里像包了一嘴没味的奇怪料理。
他张嘴正要说话,结果正好接了一连串的雪风。冷风让他嘴里瞬间变得干燥,一闭嘴就黏在一起开不了口。
寒凉的狂风把他刮得直往后退,楼苍扶住他的肩膀,可这风却再从他口鼻钻入五脏六腑。
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图妄峰吗?风都这么狂猎的。
简直像个劈天盖地大耳光,扇得白鹭又茫然,又愤怒,又瑟瑟发抖。
在这瞬间白鹭走马观花般明白了许多道理,那便是人永远比自然可亲。有人扇他耳光他能打回去,大风扇他耳光他能找谁?
他抱着吊桥靠在楼苍身边,半天都没回过神。
白鹰在一旁笑。
白鹭:“呜呜。……呜呜???唔!”
白鹰轻叹,做出可悲可叹的神情。泪痣一点,衬着笑意便显眉目传情,“我的好弟弟。看看,果然坏事做多了是要遭天谴的么?”
平时拿着折扇是风雅,大雪天还拿着扇子是蠢货,白鹰早已把折扇别到腰间。否则这时候就不只是嘴上说风凉话了,那把造价不菲的扇子怎么也得起到煽风点凉的效用。
楼苍伸手点在白鹭眉心。比雪更冷比云更沉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进他的躯体后,就悄然无声地变得温暖。
白鹭张张嘴,发现能说话了,那对盈盈似夏阳的眼睛惊异地眨了眨,又弯了弯,“还是楼师兄对我好。什么亲兄弟、亲骨肉啊,就只知道看笑话。算了,不想认了。”
白鹰唇角弯着笑,见怪不怪了。语调温文,煦如春风,“舍弟愚笨,还需历练。大师兄切莫心软,偶尔可以对他凶一点?”
他们二人一个喜欢用眼笑,一个喜欢用嘴唇笑,大概也是气质迥乎不同的原因之一。
修士的体质都很好,但是在图妄峰这苦寒之地似乎完全不够看。当体温散去,甚至没有细细体会这寒冷的胆量,身体就变得僵硬。
尤其站在吊桥这风口,底下就是万丈雪渊,风声呼啸。白鹭把单薄的弟子服裹紧一点,当机立断给自己画了个避寒咒,“楼师兄怎能说图妄峰不冷?我下次再不信你的邪了。”
“是谁两息前才在说‘还是楼师兄对我好’?”身后传来惋叹的嗓音,“这世间情感,原来变化如此之快。真是昙花一现,顷刻间。”
白鹭:“白鹰!你少作怪。”
白鹰:“哈哈。”
楼苍的发丝落着雪,像个雪里的精怪。他脑袋微微偏了一下。又是那种明明没有疑惑的神情,却会让人觉得他在疑惑的“神态”。他道:“冷吗?”
“冷啊,好冷好冷,冷死了。”白鹭说。
他开口,一大团雾气就从他嘴里吐了出来。白鹭得承认自己没见识,愣了愣,紧跟着便哈了很长一串气出来,觉得整个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图妄峰,就只有这点有意思的地方了。
“见笑了,舍弟小孩心性。”白鹰说。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承装鎏金的光辉,这样笑看他,熏风解愠般令人卸下心防,“图妄峰景色奇特。但四季同景,师兄不会看腻吗?”
楼苍摇摇头。
他抬眸,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粉妆玉砌的世界。雪花落在他的眼里,消融于无声之处。
他对季节没有感觉,对温度、时间也是。
楼苍并不理解“腻”的定义。他总是这样,知道某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熟悉到刻入心底,但却究其所有都无法理解。
他知道雪是白的,冷的。知道风来时会吹起他的头发,雨降临会打湿他的衣襟。
但冷是何种感受?
风能否被触摸?
万物皆有色彩。雪的颜色是白的,风的颜色又是什么?
他无法理解。他不能理解。
图妄峰雪茫茫,白得让人觉得晃眼。举目四望,唯苍松劲拔,谢薄云的仙府坐落苍松之间,是此地唯一的建筑,就矗立在长长的吊桥之后。
白鹭跳上吊桥踩了踩,木质的桥梁嘎吱嘎吱响起来,上面厚厚的积雪被摇了下去。三人才踏上吊桥,双生子蓦地静了一瞬,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齐齐抬起头朝对岸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