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东一上车,简单和两位表哥打过招呼后,便闭目养神,不想和人交流的态度十分明确。
封大郎和封三郎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小姑父那样的软骨头他们看了生气,可小表弟这样的倔种,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地方下嘴呀!
倒是蓝固业跟话痨似的黏在秋东边儿上,对他本人感兴趣的事展现出了超强耐心,不搞清楚秋东的大力士是如何练成,他是不会甘心的。
秋东一心二用的技能已锻炼的炉火纯青,边在脑内针对此情此景写了一首应贴诗,边应付蓝固业的纠缠还能游刃有余。
蓝固业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嘿嘿一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叶子牌,在马车内狭小晃动的环境中,可谓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典范,哗啦啦开摆,招呼几人:
“来来来,这把我坐庄,谁输了就得负责今晚大家的饭食!”
又专门对秋东挤眉弄眼:
“没钱可以找我借,不要利息的哟,别看我丢了钱袋子,可我身上值钱玩意儿不少,和我做交易你绝对不亏哦小表弟,输了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这是笃定秋东身上没钱,故意让秋东和他借钱,拉进两人关系呢。
秋东坐直身子,意味深长看了对方一眼:
“表哥可别输的哭鼻子才好。”
蓝固业却好似永远抓不住重点,闻言将手中的骰子玩儿出花来,得意的朝另两人炫耀:
“听见吗?小东喊我表哥了哎!”
秋东:熊孩子就是欠教训。
“废话少说,直接开始吧。”
一开始蓝固业还没发现问题,几轮打下来,封家表哥和秋东各有输赢,渐渐地他就发现不对劲儿,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在输。
当然这种事封家兄弟自然也能发现,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瞧瞧小表弟眉眼青涩,连握牌的姿势都是好几轮后才熟练起来的,哪里像个牌桌上的老手,一定都是运气,对吧?
不确定,再看看。
蓝固业不信邪,盯着秋东瞅了半晌,放狠话:
“不可能!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一直赢,让你一直输,我才相信你会控牌!”
让你赢是不可能赢的,但让你输还是很简单。
秋东似笑非笑的看了蓝固业一眼。
接下来的牌局,蓝固业就没赢过一回,秋东赢的都不爱赢了,封大郎和封三郎就跟凑数的工具人似的,当真是收支平衡,既没赢也没输,荷包里一文钱都不曾多。
蓝固业当真是输的只剩裤衩子了。
秋东当着几人的面儿将赢回来的碎银塞进荷包,十分纯良无害的表示:
“不玩儿了,再玩儿下去有些人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蓝固业哪里还看不出秋东是个中高手,可他纵横叶子牌场十来年,就没有这般狼狈的时候,不死心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兮兮的央求:
“再来一次,真的,最后一次,要是这把我还输了,我就心服口服,再也不烦你了,真的,我发誓!”
虽然这位表哥的性子让秋东感觉有点意料之外,不过能一次性让对方闭嘴,买接下来路程的清净,秋东觉得很划算。
“来吧。”
骰子在几人眼前咕噜噜打转,车厢里气氛比之前的热闹中又多了几分严肃。
当然这只是对蓝固业个人而言,至于其他三人,该充当工具人的安静充当工具人,该控牌的默默控牌,和此前任何一把无异。
蓝固业紧张的出了一张牌,不自在的动动腿脚,盯着秋东脸半晌也没瞧出秋东对这张牌的态度究竟是什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突然开口道:
“我听我娘说,我也是在奇州城出生的,这十几年间却从未来过此地,此次也是一时好奇赶上了,没想到竟然来去匆匆,连仔细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真可惜!”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封家兄弟不敢接。
秋东面上波澜不惊,连眼皮子都没抬,慢吞吞出了一张让蓝固业双眼发亮的牌,很随意的接了一句:
“要不,你再回去好好瞧瞧,满足了好奇心再回?只是别叫蓝夫人派来的人在奇州城逮住才好。”
蓝固业装听不懂,嘿嘿一笑,装模作样收回不舍的目光,默默祈祷封家两位表哥接下来出的牌是他需要的,面上就差大度的拍胸口表示:
“那怎么好意思?哪能为了我这点小事,耽搁了表弟与外祖父外祖母人伦相聚?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呵。”
秋东从前听乌追无意间提过,说蓝固业命好。
封余婉嫁给蓝开礼蓝将军八年只生了两个女儿,当时的蓝将军还不是如今的正四品平西将军,而是小小的从五品安远将军,一年到头在战场上拼杀,与妻子聚少离多。
为保妻女安全,多数时候他是将妻女送去荣州的岳丈家待着的。
蓝将军身边倒也有两个出身不显的女子伺候,却也只给他生了个闺女。蓝将军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在当时都是可以做祖父的人了,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
封余婉身为妻子的压力极大,封家也很为她着急。
当时整个蓝家早已默认了,不管哪个妾室生了儿子,都得养在夫人身边,做蓝家正儿八经的大公子教养。
蓝固业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生的,听闻他的生母是个福薄之人,生下他没几天便去了。而整个蓝家这些年下来,也始终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苗,不是嫡出,胜似嫡出。
精贵着呢。
至于蓝固业为何说他是在奇州城出生的,也与当年的局势有关。
那些年蓝将军四处征战,封余婉身为蓝夫人还没有如今的风光,常年带着一家老小在“找丈夫——回娘家”的路上奔波。
当时在绕道儿回娘家的途中路过奇州城,队伍里正好有个妾室要生了,便决定在妹妹家中借住一段时日,也好叫妾室顺利生产。
生的那个孩子就是蓝固业。
所以单论血缘关系的话,只有秋东才是封家兄弟正儿八经的表弟,蓝固业那话就让封家兄弟很难接。
蓝固业跟没听见秋东呵他似的,见封大郎和封三郎纷纷出牌,已经按捺不住眼里那点喜悦了,强压下过早的开心,一腿蜷起,胳膊撑在下巴上,一手拿牌,用十分惋惜的语气感慨:
“如此说来,我还是在小表弟家中出生的呢!”
得意的出了一张足以炸翻全场的牌。
秋东暂且让他先得意一阵儿,又出了一张牌,顺道儿纠正他的不准确说法:
“你是在乌家隔壁的李老爷家出生的。”
蓝夫人带着那么些人,其中还有不方便挪动的孕妇,不可能哗啦啦全部挤进乌家。再说这年头十分忌讳别家孕妇上自家生产,唯恐会给家里招来不幸。
所以蓝夫人一行人说是在乌家借住,不过是借着乌家在当地的名头,不让人打他们一群老弱妇孺的主意罢了。
当时乌家隔壁正是已经搬去南城,宅子空置下来的李老爷家,嗯,就是那位之前和乌追差点儿定亲的李老爷家。
封余婉便是带人住在那边,故而秋东有此一说。
蓝固业见秋东这回出的牌于他大大的不利,小脸肉眼可见垮了,勉强提起精神,摆出很是无所谓的态度道:
“都不重要啦,小表弟,说不定咱们那时候就见过面呢,这就是缘分哪,你说缘分这东西,是不是妙不可言?”
秋东瞧见随着封家两位表哥相继出牌,蓝固业脸色越发像个苦瓜,很好心的分析:
“不可能,你一出生就是金贵的将军府公子,我一出生就是仆人谷陶的孩子,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哎,这可真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之前蓝固业的话让封家兄弟不敢接,现在秋东的话就更让他们无言以对了。
秋东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这些禁忌话题,封家兄弟坐立难安。
手里轻飘飘的叶子牌都显得沉重起来,明明是最该放松的娱乐场景,他们却愣是从中感觉出了不存在的刀光剑影。
一字一句,都是杀人诛心。
当然,杀的的他们这两旁观者,诛的也是他们的心。
当事人表情轻松,语气愉悦,显然并不觉得他们说了什么让人夜里睡不着的东西。
最有主意的封三郎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后知后觉明白大伯给他甩锅的原因了。
好一个大伯,人人都说他是家里最憨直的,没想到心眼儿比谁都多,您知不知道侄儿如今心里苦,两个表弟一个比一个难搞,碰在一起,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
然而这两人丝毫没有这份自觉,该干嘛干嘛。
不过,蓝固业的轻松表情也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毫不意外输的精光,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能抵债的值钱物件儿来。
若是往日还能用他的一身华服翻本儿,可惜眼下他身上穿的是秋东的换洗衣物。
“不玩了?”
秋东好整以暇的问。
“不玩了不玩了!”蓝少爷也不是输不起之人,愿赌服输,虽然还有点郁闷,可还是爽朗的表示:
“行,这一路上我再也不缠着你问问题了。”
嘿嘿,他可以等到了封家在问嘛!
秋东就当没听懂他的文字游戏似的,见对方美滋滋的小样儿,心说就你这点心眼子,再来十个都不够一盘菜。
叶子牌惨惨收场,秋东刚准备闭目养神,结果前头乌植那个亲爹让人传话,小厮在马车外低声道:
“老爷想请少爷去前头的马车上说说话,趁此机会,也好叫父子间亲近亲近,顺道儿还可以商量一下等回了奇州后在家里摆酒庆贺之事,您有哪些客人想请,可以提前想想,免得到时候落了谁面子上不好看。”
毕竟儿子才十五岁就得了秀才功名,别说放在奇州城这种文风不显的地方,便是搁在并州那处处出神童的地儿,也是一件值得夸耀之事,乌植并不觉得他此举大张旗鼓。
还嫌这趟荣州之行不是时候,没法儿让他第一时间在奇州城内炫耀到位。
封三郎无语的直翻白眼儿,今早在城门口,小姑父便发疯似的嚷嚷要回家摆酒席,好不容易被小姑给“劝”住了,这是不死心,还想继续炫!
他承认小表弟确实很优秀,此次能高中秀才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可真不是他嫌弃小姑父没眼力见儿,没瞅见小表弟都不乐意跟他那个当爹的打声招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