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切都有了,他感到无比满足。
“是啊,鲲儿和嘉鱼已要四岁了,宽儿应当十二了吧。去岁,郑承瑜送来的信里还说起过呢,这孩子如今的骑术,可比军中不少将领都精湛了。”
月芙的脑中尽力想象着小宽儿已长大许多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能笑着说:“当初,他还悄悄对我说,以后咱们生了小郎君和小娘子,他要来教他们骑马呢,可见,他的确练得极好。”
“明年,郑承瑜会带着几名将领一道来长安,到时,让宽儿也跟着来就好了。”赵恒知道她想起了当年的人和事,安慰一般提议。
月芙点头说“好”。
这时,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忽然一同笑起来,蹦蹦跳跳朝前跑了一大截。有两个内侍跟着,他们也不必担心。
赵恒一时冲动,让身边的侍女退下,自己则站到她的面前,微微弯下腰,将宽阔结实的后背展露出来。
“上来,我背你回去。”
月芙登时愣住了,站在他身后不敢动。
“郎君方才可还与邱相公喝了两杯酒呢,这会儿天又黑,看不清脚下,若跌了可怎么好?”
赵恒却仍弯着腰,一动不动半蹲在她面前,等她说完了,耐心道:“没事,我走慢些,不会摔着。”
月芙迟疑片刻,到底还是依言趴到他背上,牢牢圈住他的脖颈。
“我站起来了。”他起身时不忘提醒一句,随后稳稳当当站好,弯着腰低着头,沿路一步步往前走去。
月芙原本的顾虑,在他令人心安的稳健步伐下逐渐被抚平。她将脸靠在他的肩上,感受他的呼吸与身上的温度,只觉一切无比熟悉。
当年,在天梯山上,他也是这样,避开其他人的视线,一路背着走不动的她下山。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好像都回到了那时候。
“郎君还是与那时一样。”月芙在他脸颊上亲一下,一只手细细摩挲他的鬓角。
两人都才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种已历遍沧桑的淡然与温柔。
“那时,我背着你下山,心里就想过,以后,不论到什么年纪,只要我还有力气,就会继续背着你走的。”
赵恒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随着行走时的呼吸,让人倍感安心。
“如今十年还不到,我还有满身的力气。将来若有机会,咱们再回一次凉州,那时,我定还要背着你下山。”
月芙在他背上笑得眉眼弯弯,却仍旧不错眼地帮他看着脚下,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一声:“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有的。”赵恒说得十分笃定,“十年,二十年,十年,我们慢慢等就是了。孩子们都有长大的那一天。”
月芙愣了愣,慢慢明白他的意思,只感到满心柔情皆如蜜一般甜。
她的郎君啊,多年过去,还是当初那个满心赤诚的少年郎。
“好,我等着那一日。不过,也不必郎君背着了。那时,咱们老了,就互相搀扶着,慢慢走。”
“听你的。”
……
这个夜晚,赵恒在梦里重回少年时代。
骏马带着他从西北的旷野奔驰而过。
他看见散发披毡的羌民,看见戴帽衣裘的吐蕃人,看见赶着耕牛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汉民。
干燥的空气里,有鲜花的芬芳,有五谷的香甜,肉脂的浓郁。
人们跨过山川,纵马行猎,围着篝火跳舞,枕着天地日月,无忧无虑。
他笑得开怀,想要回头看看月芙。
可一转眼,骏马带着他继续飞驰,于星河变幻中,来到灯火辉煌的长安夜宴。
宴席上,他见到祖母的身边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脑袋上梳着两只圆圆的羊角髻,温温柔柔地冲他笑。
那是他的阿芙啊。
他想要开口唤她,想要牵住她的手,更想告诉她,没能早些认识她,有些遗憾。
可周围的一切,又如走马灯一般变幻起来。
七八岁的小娘子转眼长成亭亭玉立的娇娘,在朱雀大街上,在慈恩寺里,在太极宫中,一次次落下眼泪,用饱含希冀的目光望向他。
他说:“我会帮你。”
可最后,一朝离去,再归来时,她仍是被逼着跳进这辈子再也出不来的火坑。
他与父亲争吵,与兄姊争吵,他们却说,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一切,也是因果循环,怨不得别人,若他仍旧如此一味偏帮,只会适得其反。
父亲怨他与沈家人亲近,兄长疑他有心争权,阿姊说他不分亲疏……
心灰意冷之下,他只好坚持提起当年祖母与沈家定下的婚约,同沈二娘成婚,给她楚王妃的身份,让崔家人看在他的面上,对阿芙好些。
最后,他也没能等来再回长安的那一天……
一切的一切,与现世有相同的开端,却没有相同的结局。
幸好,现世的她,在那一日求他去了崔家。
而现在,他们两个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耳鬓厮磨。
“怎么了?”黑暗中,月芙悠悠转醒,语调柔软而模糊。
“阿芙,”他紧紧抱着她,如同失而复得,“我梦见你了,梦见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月芙仿佛感应到什么,一瞬间顿住,本还盛满睡意的眼眸渐渐染上朦胧的湿意。
她轻轻回抱住他,柔软的掌心拍着他的后背,喃喃低语。
“没关系,只是个梦,不曾发生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