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道:“你不嫌累就领来。替我问一句,薛蝌和岫烟什么时候办大礼?我也去坐坐。”
薛宝钗惊喜笑道:“若伯爷肯来,那真是叫我家里蓬荜生辉了。”
林棠笑道:“你家把这话告诉邢太太去,省得她和她哥哥嫂子捣乱。”
邢太太是吝啬左性的人,其兄嫂是酒糟透了不知礼的人,偏生出邢岫烟这么一个清雅稳重的女儿,被薛姨妈看上,说给薛蝌为妻。
两家定亲时,王子腾还是一部尚书,位高权重,薛蟠的事也还没发,薛家大富,邢太太和其兄嫂邢忠夫妇自然愿意。
可王子腾被贬,薛蟠流放,薛家倒了一大半,只剩个薛宝钗做女官,到底不合妇德,薛蝌也是独力难支,邢太太和邢忠夫妇难免有不满之心,意欲退亲。
邢岫烟是有才有德,知恩图报的人,贾家遭难时,薛家没翻脸不认人,此时她自然不肯对薛家落井下石。
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婚事乃父母之命,由不得自己做主。邢太太原来能做她的主,是因邢忠夫妇想攀附贾家的势,现邢太太丈夫贾赦被流放,诰命也没了,只能依附贾母生活,她所有私房也一概皆无,只有贾母分的一千两银子傍身,邢忠夫妇如何还服她?更埋怨邢太太乱做了主,没能给邢岫烟择一门富贵体面的夫婿。
本邢太太和邢忠夫妇都想让邢岫烟退亲,邢岫烟独力难与父母和姑姑犟,只能暗中求助于三春,转而求到林黛玉。
林黛玉素来也与邢岫烟相好,便将此事告知了贾母。
而邢太太被邢忠夫妇埋怨,两方生了嫌隙,再经贾母一训斥,又细细的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她,她不敢逆了贾母的意,索性与她兄嫂翻脸,定不许退。邢忠夫妇到底对林家有个惧怕,邢岫烟如此才得以保全这门婚事。
此事又辗转被薛家知道,薛姨妈和薛蝌薛宝琴都大为感念。
国孝一年,有爵有官之家不得宴饮。薛家自薛蟠的户部挂职被免了,已是平民百姓,但家里才出了大事,不好立刻就办喜事,太招人的眼,邢岫烟又还住在贾府,更不好国孝里出嫁。
既不能快些将邢岫烟接到薛家来过安生日子,薛姨妈和薛蝌商议了,这一年常借四时节日给贾母邢太太加倍送礼过去,以借此让邢忠夫妇知道,薛家底子仍在,委屈不了邢岫烟。
薛蟠虽被流放,并非杀头大罪,薛姨妈早已先将一半家财分给了薛宝钗,留给薛蟠的这一半打点了各处,也还剩下不少,都暂交给薛蝌相帮掌着。薛蝌自家也有不少生意产业。薛家虽不是“百万之富”,倒还有几十万,交给薛蝌好生整顿几年,薛宝钗还背靠林棠,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但林棠亲去参加薛蝌和邢岫烟婚礼的意义终归还是不一样。
薛宝钗连连相谢,林棠笑道:“等那日我给凤姐姐和柳湘莲也放假,让他们也去凑个热闹。我事多,最多坐两刻钟就得走,你们可别准备得太过了,就当平常就好。若太过,我可再也不敢去了,你也知道轻重。”
薛宝钗郑重应下林棠的话,见再无吩咐,便准备出府回家。
林黛玉亲自带林棠去她准备的地方,一路又说起一些在信里没必要写,但还是要提一句的琐事:“珍大嫂子是正月里生下的孩子,是个小子,老太太给起的名儿,叫贾芳。珍大嫂子现在是有子万事足,别无所求,我上回去看老太太,见珍大嫂子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林棠笑问:“凤姐姐没把这话告诉贾蓉去?”
林黛玉笑道:“姐姐真促狭!凤姐姐还没去呢。她知道她前头的事我已尽知了,还和我不好意思。后来她见我没怪她,就和我说现在孩子还小,去告诉了也没意思,最好等芳哥儿长到两三岁上,养住了再去说,那才有意思。她现在就等着呢。”
林棠觉得有意思,又觉担忧:“贾蓉可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在牢里听见尤嫂子的孩子吃金咽玉,他自己枕草吃糠受苦,再记恨上尤嫂子和孩子,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尤嫂子不防,叫贾蓉得了手,他纵万死难还,倒可惜了尤嫂子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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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sp; 林黛玉忙道:“姐姐说的是,我把这话告诉凤姐姐,让她再想想罢。”
林棠道:“其实也是我多想了。就算不告诉贾蓉,他从牢里出来自然也会见着贾芳,凤姐姐说不说这一句也不碍着什么。他和老太太早不是一家人了,老太太收留谁全看心里愿意。大不了等他出来,让老太太分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自过活去。他见不着贾芳,就想害人也没人使唤,也下不了手。”
林黛玉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毕竟兄弟相残……”
林棠笑道:“你不用为难,这话你不好说,我去说。贾蓉是连自己姨娘都想摸上手的王八犊子,和贾珍是父子两个一样下作不堪。我只后悔我出去得早,不然怎么也得让他判个流放,就无后顾之忧了。”
林黛玉停了一会儿,笑道:“姐姐出去了一遭儿,手段果决不少。”
林棠一叹:“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能有半点儿软弱犹豫。再是心软的人,让她去尸山血海里滚一圈儿,也会变的。”
林黛玉忙搂住林棠的肩膀,笑道:“我管姐姐对谁怎么样呢,左右姐姐办的都是对的。我还有几件事儿,你听不听?”
林棠点头,林黛玉便说了尤二姐身体养好后,尤三姐本想帮尤二姐再找个人家,可尤二姐不想嫁人了,只每日做些针线拿出去卖,贴补家用。正好儿尤三姐年前怀了身孕,尤二姐便照顾她,尤氏是早已懒怠管她继妹们的事,也不帮忙张罗。因此贾琏坐牢一年多了,尤二姐现还住在柳家。
又有贾元春去年五月又怀了身孕,于今年春天生下她和冯紫英的第二个孩子,其长子按冯家的排序叫冯伯贤,次子便取名叫冯伯良。
贾元春膝下已有两子,又为人极孝顺公婆,操持家事极妥当,和冯紫英夫妻感情也极好,纵娘家倒了,冯家上下也无人看轻于她。
她自身立住了,便想帮扶娘家。
贾宝玉今年已经十六岁,眼看一二年内在学业上不会有大进益,贾元春便和贾政夫妇相商,等国孝过去,先给他定了亲,早些完了大事方好。不然现在贾宝玉年轻,还能找到差不多的女孩儿,再拖两年等他过了二十,若还无功名,男子年岁大了也不好找亲事的。
贾政丢了官,在家一年,早把心气儿给磨没了,既听女儿说得有理,便点头同意。
连贾母也是这意思,趁她还活着,还有几分情面,早早把家里小辈们的亲事都定下,她就闭眼也心安了。
只有王太太一个,因膝下只有贾宝玉这一个独苗儿,一直盼着他有出息。现如今贾政贾元春只差明说贾宝玉不会有大出息了,她不怪自家女儿说话直,只气贾政:“老爷管死了珠儿,又不管宝玉,如今见宝玉没出息了,就更不管了!现在老爷就对宝玉三日不见,五日不理的,等他成了亲分到别院过活,老爷还能想起来管他的功课么!”
因王太太背着他包揽诉讼高利盘剥,让他丢了官,贾政本便心内存着气。但两人是几十年的夫妻,总有恩情。事已如此,他便不拿此事出来说,也不许赵姨娘等人说,只想他过十几年清净日子,或许能把贾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中择一二培养成材,也勉强能到地下去见祖宗了。
今见王太太如此,贾政十分气恼,说:“分明是太太不知检点,犯下这许多过错,连累了宝玉,怎说是我不管!我管宝玉时,太太便没拦过?”
王太太冷哼:“我虽有罪,也不比大老爷和琏儿,还有东府里珍哥儿蓉哥儿几个造孽丢脸。老爷为官几十年,从六品主事到了五品员外郎,这官儿和没当过也差不多!老爷还以为是我连累了?若不是大老爷他们太过放肆,老爷在朝上也说不上话,我这点儿事能算什么?皇上最是惜才的人,老爷本无罪,若您能有大外甥女儿一半儿得用,皇上也不会舍得让您回家安养了。”
夫妻三十多年,在贾政心中,王太太虽不是温柔小意多情的女子,也能当得起“贤妻”二子,从来不与他大声争执。现见了她这样,贾政是读书人,说不出粗鄙的话,只是跌足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往日竟是我错看了太太!”
王太太冷笑:“老爷确实家门不幸,错看的人也多了,不止我一个!您大约不知道罢,那年宝玉脸上的烫伤并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是环儿那黑心下流种子故意推倒蜡灯烫的,您的那爱妾赵姨娘,勾结了宝玉干娘马道婆,做起法事,若不是有贵人相助,宝玉和凤丫头哪里还有命在?宝玉的玉平白丢了,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干的!”
听得此话,贾政如同晴天在脑袋上劈了一个大雷,慌忙问:“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王夫人嗤笑道:“若无实证,我怎么敢在老爷面前污蔑您的爱妾呢?您这一年肯纵着她,让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都说是我带累了老爷,带累了一家子,还说要先害死了我,再害死宝玉,这个家就是她和环儿的了。那马道婆一年来咱们家几次,次次都躲着我走,我求了凤丫头,把她绑起来一审,她可是什么都吐完了。环儿故意烫宝玉的事也是凤丫头亲见的,我何必扯这个谎。老爷不信,只管亲自去问。”
她站起来往外叫人,命去清宁伯府请王少史来,又和贾政说:“这些年我处处遮掩,替老爷瞒着,大家存着体面,老爷倒并不领情。这都是我命不好,好好儿的珠儿,被老爷催逼病死了,只剩一个宝玉,我不敢管,老爷除了打骂也并不管,倒肯想着环儿。宝玉原本不过一个小孩子,纵有些毛病儿,怎么就辱了老爷的眼?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年多,宝玉也懂事了,日夜苦读,他一向被老爷打怕了,并不敢寻老爷,老爷倒也毫不关心,有了空闲只教导环儿。今儿我好叫老爷知道,您平素疼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爷若生气,要休我,我也只好认命罢了,谁叫我无才无德,不但不能规劝丈夫上进,还不能约束姬妾,教育子女。总归是我和宝玉娘儿两个命苦,没遇上好丈夫,好父亲!”
等王熙凤把马道婆等带来,几下里一对证,赵姨娘无可辩驳,只能扯着贾政的袍子,在地上打滚儿求饶。
贾政没成想因贾宝玉的婚事牵扯出这许多,还直接闹到了他脸上,让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能。
他虽舍不得赵姨娘,但王熙凤也在,他没奈何,只得回禀了贾母。
家里有这等“害人的该死的混账老婆”,贾母听了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