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西北各处大胜都十分漂亮,基本无人员兵器损伤,就算有少数几个伤亡的,大多也都是意外,非是西胡人所杀。
但赢得这么漂亮并不是没有任何代价。
林棠上一世听过一句话,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管这句话原本是什么意思,林棠觉得用它来形容战争花费之多是再恰当不过了。
清宁炮和燧发枪光被造出来就需要多少原材料和人工费,更别说还要有配套的火·药铅弹炮弹。现在又不比几百年后,可以大规模机械化生产,煤、铁等工业原料丰富,造六十尊清宁炮的难度何止是未来的十倍。
国库经得起这样花销一年两年,却经不起连年的消耗。
再有,清宁炮和燧发枪的工艺能瞒住一年,却很难说能瞒住十年。如今各国细作为了给本国送回消息可都不惜性命,大周忽然出现了射程极远威力极大的新火·炮新火·枪,可想而知近几年不知会有多少细作疯狂涌入大周,要想方设法不计代价把这两样新武器带回去了。
就如林棠所忧虑,一旦新式武器同样被敌国掌控,那么大周的优势就不再是优势。但敌国想要得到两样新武器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他们的细作没得手,战场上总有一二意外情况。
既然敌国需要时间,那大周就让他们得到了新武器也没时间去造,有时间去造也没国力能造出来。
趁现在西胡皇帝年老,本是皇储有力竞争者的大亲王死了,王庭争权夺利斗争不休的时候,先把西胡打击到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是对大周最有利的选择。
林棠和秦朱安联合请战的折子已经送往京中,待京里下了决定是开战还是休养生息,至少也是年后的事了。
在收到批复或圣旨之前,林棠秦朱安还有几件大事——统计战果消耗,训练屯兵,提防细作,以及最重要的,准备过年。
到了十二月底,离过年只有不到十日,金泉府内外本就因边关大胜而洋溢着喜气,再加上今年没了上层剥削,又是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牲畜肥壮,家家户户都准备过一个丰盛年,更是走在街上就能感受到百姓们年节里的喜悦。
从大将军府出来回府,林棠习惯性的把马缰马鞭递给沈明照,看他也无比自然的接了,忽然一怔,笑道:“以后这样的事都交给杨树罢。你和赵指挥常指挥都不是宁西军的人,升调不归这里管,要等京中的意思,但凭你身上的功劳,真到了宁西军里,你最少也是个千户,再立功,就要叫你一声‘沈将军’了。都要做将军的人了,学些威严,别再做这些了。”
沈明照握紧了马鞭,笑道:“伯爷说的事儿都还没发生,我现在仍只是伯爷身边的亲卫,若这就懈怠了伯爷的事,才是失了本分,又如何给杨树他们以身作则?”
林棠笑道:“这倒也罢了。但明年我回去,杨树他们服侍我一问三不知,我可要算在你头上。”
林棠现下住的临时督军府不算太大,从前是指挥府,不过从南到北五进,前面三进是议事之所,后面两进内眷居住,还有东西跨院,带一个极小极小,只有一间亭子一幢小楼的小花园,正好能住开林棠带来的女官仆从和沈明照等五十个禁卫。
国孝只禁宴饮,却不强命人穿孝,也没说不许过节。
没几日就是除夕,督军府内外早已挂上大红的灯笼绸缎做装饰,丫头婆子们用红纸剪了新窗花贴上,人人身上都是新衣,面上带着从内到外的笑意,见了林棠,都躬身行礼,说:“伯爷回来了。”
林棠回屋这一路也和人笑了一路,走到屋里,她洗了手忙揉揉脸,说:“我这脸都要笑僵了。”
薛宝钗听说林棠回来了,正掀帘子进来,听见这话,笑说:“这都是我们的孝心,要到大节下,伯爷可不许冷着脸。您本来就少见笑影儿,过年了还不喜庆喜庆?”
林棠坐下,让薛宝钗也坐,问:“你这会子来有什么事?今年倒是咱们头一次在外头过年,依我的话,每人赏钱再加一个月的,算慰劳这一年跟着我出门在外辛苦。”
薛宝钗忙起来谢恩应了话,复坐下,方从丫头手上接了信匣子递给林棠,笑道:“京里来信了,这些是伯爷的。送信的人我已经打发他们去歇着了,这会子已经歇了几刻钟,伯爷要见,可以立刻叫他们来。”
林棠接了信匣子,看里头装着父亲妹妹和谢家的干爹干娘兄弟姐妹多少来信,忙说:“叫他们来,我有话问。”
薛宝钗便要出去避开,林棠笑说:“你等等,听我说一句再走。”
她站起来,握住薛宝钗的手,笑道:“去年你们来我这里,要做什么都是约定好的,可你跟着我出来了这大半年,是又忙外面的差事,又管府里的家事,我知道你辛苦,蜡烛两头烧,你也别说什么都是分内应当的话。看了这一年,我知道你是难得的人,也叫你放心,等这件大事完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薛宝钗忙笑道:“都是您信我,我才能有这些长见识长本事的机会,若不是您愿意用我,只怕哥哥一出事,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家里和妈妈妹妹抱着哭了,哪儿能和现在一样,我一封信过去,家里就安了心呢。”
林棠笑道:“你也太过谦了。”
薛宝钗慢慢扶林棠坐下,笑道:“其实我还有句话想问您,倒不知合适不合适,也怕您觉得我懒惰懈怠。”
林棠道:“你说就是了,我什么时候平白无故责罚过你们?”
薛宝钗便道:“伯爷知道,我兄弟薛蝌早两年就定下了贾家邢太太的侄女儿邢姑娘。因今春贾家出事的时候,我们家没出尔反尔,说要退亲,上几个月我哥哥的事发了,邢姑娘也定不肯退,所以我妈妈和兄弟都认准了邢姑娘,想等明年国孝一过去,就给他两个办了大事,也省得再生变。家里来信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您看……”
林棠笑道:“这是大喜的事,我先恭喜了。岫烟妹子和薛蝌都是有情有义的好人,他们俩成了婚不会错的。可我实话告诉你,咱们哪日能回去连我心里都没谱,就更不能答应你什么了。”
薛宝钗心里早便有数,今次一问不过存着侥幸。
因此林棠这么说,她倒没多失望,笑道:“那我就不回这话了,只说让他们赶紧择定了日子办事要紧,不必管我。”
见林家派来送信的人已在门口等着,薛宝钗便又要出去。
林棠忙说:“我再问你一句,宝琴妹子的婚事是不是……”
薛宝钗微微惊讶,回身笑问:“伯爷怎么知道梅家悔婚了?”
林棠叹道:“梅家若不是早想悔婚,何必一去外地上任把全家都带去了,连半个人也不留。薛蝌送宝琴妹子来京,不就是想先完了宝琴妹子的大事,再办他的?如今你哥哥的事发流放了,你舅舅也贬了官,贾家也只剩一个忠义荣国公夫人的虚名儿,梅家如何不退?所以你家才不等把宝琴妹子发嫁,直接办薛蝌和岫烟妹子的事了,是不是?”
薛宝钗笑道:“伯爷说得一点儿不错。”
林棠道:“你先去罢,过一会儿我去你那里。”
问完林家谢家众人都安好,又拆了信看,林棠心中纳闷,怎么从四月开始,黛玉这丫头的信里对颜明哲一个字也不提了?
连颜明哲的母亲都给他舅舅写信,说起他心悦黛玉,以他的脾气,不是对黛玉的心有五成把握,绝不会这么草率行事。
黛玉和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林棠想得坐不住,立刻要写回信,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写,怎么问。
她再把这段时间黛玉寄来的信都找出来看,发现黛玉的生活重心很明显还是女医院。女医院现在的受欢迎程度、刘司药张典药的负责用心,还有所有学徒的进步都让林棠惊喜。
黛玉还准备趁着林棠立功让皇上高兴,再从宫里求一两位女医出来。刘司药和张典药到底只有两个人,又要给她们上课,又要看诊,有一位生病,另一位就忙不过来。
还有到明年三月,第一批学徒就上足了一整年学。她说,既然把女医院办成了,那就不能仅局限于京中。难道只有京里的女子求医不便?而若想把女医院开遍大江南北二十二省,只有二三十个女医是不够的。写这封信之前,她已经把请求扩张女医院,明春再招一批学徒的折子写好递了上去。
黛玉还是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正事上,等于黛玉就算对颜明哲有意,分给他的时间也很少,就等于黛玉其实还是没太把颜明哲放在心上!
林棠心满意足放下笔,把信都收起来,准备去找薛宝钗了。
过完这个年,黛玉就十五了,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嘛。而且都说青春期的孩子对隐私权的需求特别强烈,只要不闹出大事,她也不必把黛玉逼问得太紧。
临时督军府前后五进,第二进是林棠的书房,和平日与人议事的场所,第三进便是林棠住的院子。薛宝钗甄英莲和曹雪柏清秋分住在后面的东西厢房里,三间正房当做四人的议事办事之处。最后还有一进后罩房,住的是粗使的丫头婆子们。高金娇单独住在西路靠北的一所小院里。
知道林棠来要谈的是私事,薛宝钗便将林棠迎到她的卧房里,亲自捧了茶。
林棠笑道:“在家里千金万金的大小姐,跟了我倒只能住一间屋子,委屈你了。”
薛宝钗忙道:“伯爷怎么又说这没意思的话。您要问我什么?”
林棠便问:“梅家既想悔婚,你们两家是已经退了亲事,还是没商议好?你家对宝琴妹子还有什么打算?”
薛宝钗低头一笑,说:“伯爷说这些,是看中了宝琴?”
林棠笑道:“你知道,我这里其实不算好招人。去年你还替我问了李家妹妹们,她们也都没来。但凡有好亲事的女孩儿,倒少有愿意来的,便是她们自己愿意,家里也不愿意。世人都认为婚姻才是女子一生里最要紧的大事,我不想和我的人以后因这件事有任何不快,以至于翻脸。所以我虽看岫烟妹子好,却从来没考虑过招揽她。而宝琴妹子一则是你的堂妹,亲见了你在我这里如何,二则她又走过多少名山大川,比一直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多了多少见识,三则梅家无信,有眼无珠,竟想退婚,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便想托你问她一句,是不是愿意来我这里。”
薛宝钗抚掌笑道:“若琴儿知道伯爷这么看重她,说不定接了信,会巴不得立时就飞了来呢!”
她笑了几声,说:“请伯爷放心,不必我问,琴儿来信,已经求我问伯爷这里还缺不缺人了。我妈妈和薛蝌也都觉得与其去就梅家,让琴儿受委屈,不如让她学我,好歹活得高兴。伯爷既有此意,我就写信叫他们安心,只等伯爷明年回去。”
林棠满意笑道:“你今儿就写,年后就送去,可不许耽误了。”
两人又议论些李纹李绮姐妹的婚事还没着落,王子腾被贬,除非贾宝玉自己争气,也能十几岁二十出头就中举,他的婚事是彻底别再想上择,让王太太方寸大乱,原来一心想攀附贾门的傅秋芳家里也早就躲远了等话,林棠方回前头,两人各自给家里回信不提。
至晚睡前,写完所有回信,林棠将要安寝前,未免又想到王子腾这一遭贬,让贾家史家薛家三家都再遭打击,可他未必就不能再升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