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曹节表情出现了片刻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不是因为曹瞒有可能成为党人而发怒,而是因为有人要与他抢人而发怒?

曹节心情顿时微妙起来,他抬眸去看怒气冲冲的帝王,却见刘宏正覆手在原地走来走去,最终停下脚步,怒气渐消,他肯定道:“朕要将阿瞒招回来,让他在朕身边做天子近臣!”

曹节忙低垂下头,掩饰住抽搐的嘴角,他温声回答帝王:“可是以阿瞒的性子,恐怕正做得热火朝天呢!他会甘心就这么升迁吗?”

刘宏紧抿着唇不言,胸口起伏,曹节猜测他是在犹豫。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陛下,常侍张让、赵忠求见。”

刘宏宣他们进殿,两位宦官刚一入殿,就见曹节低垂着头跪在帝王面前,一副认错的模样,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纷纷上前拜见帝王。

张让与赵忠一起来,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前朝闹翻了天的洛阳北部尉曹瞒一事。

张让先是卖惨诉苦,悲戚道:“奴婢一介宦官,乃是无根之人,好不容易有个干儿子日后能为奴婢养老送终,却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那曹瞒究竟受了谁的指使,竟是要将洛阳北部掀翻了天!他甚至自己制定法律,当真是在洛阳北部当起了土皇帝了!”

张让诉苦时,刘宏全程处于面无表情的状态,他甚至还能语气平静地询问:“赵忠又是来做什么的?”

赵忠于是跪拜帝王道:“太学生曹吉利声望日隆,如今朝堂的形势严峻,多少人为他说话,可见其党羽众多,已成‘党人’气候,若让那些人官官相护,日后恐怕要对陛下不利啊!昔日有窦武,今日有曹吉利,奴婢恳请陛下发令逮捕‘党人’,杀鸡儆猴!”

五侯宦官执政期间,张让与赵忠还只是小宦官,未能接近帝王身边。在刘宏继承大统以后,他们才逐渐被任用。曹节曾经独揽大权,将所有事情捏在手心,不想却犯了帝王忌讳,忙不迭将手中权柄抛出些许,表明忠心。那一部分权柄正是流落到了这两人手里,将他们的野心也给养肥了。

宦官们之间在其他士大夫们看来是一体的,人们都道曹节与张让等人勾结,其实不然,宦官之间的争斗,甚至比后宫的争斗更加阴暗,今日是盟友,明日捅刀子,来日又和好如初,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曹节占据了太多的资源,站在了所有宦官们之前,挡了多少宦官的路子,又有多少人企图将他拉下马来,他自己心里有数,帝王心里也有数。

不要以为刘宏是好糊弄的帝王,他已经二十岁,也许是出身的原因,导致他没有那么多的道德底线,也没有作为帝王的责任心,但不能否认,只要他将心思从玩乐转移到政务上,他的心智足以令他看穿宦官们与朝臣们之间的是是非非。

他只是懒得管,并且冷眼旁观罢了。

帝王之自私,从来只在于他自己,其他人如何,帝国如何,与他无关。

就连这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都是可以玩弄的东西,只要没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只要帝王之位稳固,哪管外面洪水滔天,他自己舒坦就够了。

曹节正是看透了刘宏这冷漠自私的性子,才能够明哲保身至今,他看明白了对于帝王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早在他成为皇帝以后,他所有的真情都再也不会舍给任何一人,现在能够在他心里占有一些地位的,唯有在他微末之时将他养大的母亲董太后,以及陪伴他渡过最艰难求学时光的伴读曹瞒。

就连曹节,都只是他用得趁手的棋子罢了。

张让与赵忠说完,全场一片寂静,帝王沉默片刻,忽然淡淡说道:“你们是后宫宦官,前朝诸事与尔等无关,手莫要伸得太长,小心折在了半路上。念在你们辛苦操劳多年,就饶你们性命,中常侍的职位不适合你们,倒是掖庭中扫茅厕的宦官们还无人来掌管,就由你们二人去负责,一个管理扫茅厕,一个管理浣洗衣裳吧!”

帝王说完,张让与赵忠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纷纷抬头。

“陛下?!”

“陛下,冤枉啊!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奴婢并非有意触怒圣颜,陛下开恩,饶过奴婢这次吧!”

刘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厉喝道:“少来碍眼,都给朕滚出去!”

帝王怒气未消,就这二人没眼色凑上前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曹节冷眼旁观,之前被张让与赵忠吞下嘴里的权柄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心情竟微妙地有些雀跃。

他掌握了真正的免死金牌,只要曹瞒这块金字招牌不倒,谁都撼动不了他第一权宦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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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sp; 刘宏的怒火发泄了一顿,果真心情好上了一些,他向来说到做到,当即就下令:“迁洛阳北部尉曹瞒为黄门侍郎,让阿瞒到少府任职。”

曹节表情古怪起来,黄门侍郎,让曹瞒来当尚书令与帝王之间传达诏令。

尚书令下设六曹,每一曹都有对应的黄门侍郎,俸禄六百石,总计三十六人担任,可出入皇宫,负责督查与传达尚书六曹的工作。

问题是,现在名义上的尚书令并无实权,真正掌管尚书令大权的人正是曹节自己。

刘宏这是要将曹瞒给拉到眼皮子底下,让曹节来哄他啊!

曹节想到自己贪下的好处,顿时牙酸后背疼,忙想法子劝说刘宏:“陛下,阿瞒近日声望盛大,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将他升迁到身边做近侍官恐怕不妥,朝臣们恐怕会将他当作陛下身边的红人,极力拉拢他,企图将他真正拉入‘党人’之中。他毕竟是太学毕业的学生,关系摆在那儿,多少人想与他拉近乎呢!”

曹节盯着刘宏在意的点,一个劲儿地劝说刘宏:“陛下现在将他调任来,他自己不会开心,还会有更多人去与他结交。”

刘宏冷冷地盯着曹节看了半晌,直到他悄悄闭上嘴巴,这才又说道:“那群人被逼急了,想将阿瞒骗到顿丘去!”

他拿来了反对官员们的上奏,愤愤不平:“这些人,一个个都会唱戏似的,几人联合上奏弹劾,再有几人上奏夸赞,当朕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曹节瞥了一眼那奏章,心里大约对其中的内容有了些许估量。

那封奏章全文都在夸奖曹瞒有能力,将北部治理得好,留在洛阳管北部街道的治安是屈才了,恳请陛下将他升官,迁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治理更大的土地。

顿丘!

一个充满了民怨与灾害的地方,黄河大水,淹没田地,豪强作祟,圈地自重,天灾**,民众暴动,穷山恶水,官府看戏,那是刁民与恶霸共存的地狱。

刘宏火气又上来了:“他们是要合起伙来害死阿瞒,顿丘那是什么偏僻地方,朕看倒是将写了这封奏折的人贬去顿丘还差不多!”

曹节叹息了一声,鞠躬柔声道:“陛下,再这样下去,阿瞒就要走在我们的对面了。”

刘宏渐渐沉下心来,静静地聆听曹节的低语。

“他心怀正义,为人正直,可也太天真,也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曹节每说一句,刘宏都会点头应和“正是如此!”

“从棒杀蹇硕之叔起,他就已经被‘党人’们盯上了,他们想要利用他,想要将他化作他们之中的一份子,宦官们亦是开始憎恨‘曹吉利’此人,今日有张让、赵忠,来日就会有其他人想要害阿瞒,”曹节叹息道:“奴婢与他父亲都为此而担心。”

刘宏沉吟道:“确实,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啊!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就是一门心思想要做好官,想要为国为民,真是个傻瓜!”

说着说着,刘宏露出了微笑:“可正是这样的傻瓜,才是真正为了朕,为了大汉在做事,他没有私心,朕知道的。”

说着,刘宏询问曹节:“你一向是主意多的,可有办法解决此纷争?”

曹节低垂下头,温顺答道:“奴婢愚钝,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为阿瞒改名。”

“改名字?”

刘宏愣了愣,若有所思。

世人都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字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伴随他永生永世的记号。认准一个名字,就认准了一个人。

如今在太学之中,多少学子、先生们崇拜、赞扬“曹吉利”这个人,名士之中又有多少人提起当官棒杀宦官亲属的“曹吉利”赞许不已。

改名字,对于熟悉曹瞒的人来说是“掩耳盗铃”,可对于关系远一些的人来说,无异于让曹瞒从头做人,声望瞬间清空。

就连蹇硕叔父之仇,张让义子之仇,都将与曹瞒无关。

即便蹇硕与张让要找改名后的曹瞒算账,只要这二人死了,也就死无对证了。

刘宏看了一眼曹节,赞扬道:“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何改名?改什么名?应当让阿瞒的父亲来决定。”

获得帝王的首肯,无异于得到了一张口头圣旨!

曹节忙低头应下差事,前去找了曹嵩。

曹嵩唉声叹气,对曹节拱手道:“贤弟为我们阿瞒操碎了心,实在是对不住了,为兄也没想到他竟能捅那么大的窟窿。”

“我们是一体的,本就是自家人,兄长又何必见外?”曹节笑容可掬道:“陛下也赞同了改名字的法子,他不希望自己曾经的伴读与‘党人’扯上关系。”

曹嵩肃然道:“一定!一定不会,我会看好他的。”

曹节:“之后该如何做,就有劳兄长了。阿瞒是个孝顺孩子,您的话,他定是愿意听的。”

曹嵩谢过曹节,待他远去,立刻对家中仆从下令:“去洛阳北部,将阿瞒给我带回来!”

曹瞒正在翻修衙门,边对着牌匾敲敲打打,边对郭嘉吹牛皮:“等我把这里治成了铁桶,以后那些恶霸们再也不敢对百姓们下手,我要他们以后提起我曹吉利就闻风丧胆,两股打颤。”

郭嘉站在下边,看他跟个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一会儿钉牌匾,一会儿抗木头,一会儿拿着红漆刷来刷去。

他边啃着买来的香饼填肚子,边赞叹着说道:“你手可真巧,你怎么什么都会?自己竟还会打造书案与刑具,现在连牌匾都会钉了。”

“没有办法,我零花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又不想回去找我爹要,”曹瞒双手叉腰,盯着牌匾看了片刻,询问道:“是不是有点歪?”

“不歪啊!我看是你眼睛歪了,”郭嘉咕哝了句,高声问道:“从大清早忙活到现在,你不饿吗?不累吗?”

曹瞒精神十足道:“不累,就是有点饿,哎,饼子分我一半,刚才就闻到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