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曹瞒下地去穿上衣裳,推开门往外头跑去,熟悉的曹家庄是他生活了一阵子如鱼得水的地方,这里的假山与溪流,房屋与阁楼全都是他熟悉的,就连曹家庄里头的小孩子们也都是他曾经的玩伴。

他走在路上,发现众人行色匆匆,却全都面有喜色,有人来喊曹瞒“少爷”,将他领到了祠堂前。

“老爷在里头祭祖呢!少爷可以敲门进去。”

“洛阳来了圣旨,从今儿起,我们老爷就是费亭侯啦!”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曹嵩被封了爵位,整个曹家庄都以此为荣,虽然这“费亭侯”乃是不可世袭的爵位,可曹嵩未曾有巨大建树,也不曾为朝廷贡献过什么功劳就能得以封候拜爵,圣旨还提到让他回洛阳任职,如此皇恩,可不得让曹嵩喜上眉梢,激动难以自制?

只要回了洛阳,只要他能得到一官半职,日后阿瞒的教育可就不用愁了。

曹嵩不仅要祭祖,还要前去曹腾的墓地,向亡父禀告喜讯。

曹家庄之中为他大摆宴席,同县城的官绅氏族纷纷送礼上门祝贺,一夕之间,曹家庄人气爆棚。

曹瞒前去祠堂敲门,却见身如玉树的父亲身着一袭素净的白衣裳,前来开门。

“你来的正好,”曹嵩侧开了身:“进来吧,来给祖宗们磕个头。”

曹家庄历代祖宗们的牌位都在这上头,前几代人若非是同姓之间互相帮村着,熬过一次又一次天灾**,也不会形成如今这样规模的曹家族地了,他们不过是平民出身的底层人物,能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靠的是繁衍,是合作。

而夏侯姓与曹家是互通婚姻,关系亲近到血浓于水的地步。也因此,曹家庄中也活跃着不少夏侯姓人。

曹家上一代出了个大太监,大长秋曹腾,本是落魄的旁枝家庭,穷困潦倒的曹腾家中靠他一人一跃而上,成了两姓族人的重心。

现如今又出个费亭侯曹嵩,可不正是光宗耀祖的一件大喜事!

曹嵩看着曹瞒拜完祖先,幽幽说道:“再过不久,你祖父的灵位将从墓地迁出来,也供奉在这个地方,成为曹家列祖列宗的一份子,保佑我们这一些后人。”

曹瞒怔了怔,时年九岁的他对于生死阴阳已经有了一些懵懂浅薄的认识,列祖列宗是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也因此,曹嵩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曹瞒心头,他屏住了呼吸,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个不听,就连眼眸中也浮现出了通红的色泽。

“祖父……祖父他……”

“你祖父他,就躺在你平日里玩耍的石板后面,”曹嵩目光注视着牌位两侧的烛光,不去看曹瞒,语气冷静自持地诉说着这一事实:“他老人家不想你伤心难过,告诉你自己要去远行,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去世了,那时候你还太小,不明白去世是什么意思,我想,现在的你应该能够明白了吧?”

曹嵩不看曹瞒,生怕看到儿子落泪,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绪哭个稀里哗啦,他本不是情绪上头的人,可思及养父就躺在陵墓中,而阿瞒毫不知情地坐在石板外头嬉笑玩闹,天真无邪地笑着问自己:祖父去得地方可真远,不知几时能回家?

曹嵩终是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他原以为曹瞒会嚎啕大哭,却不想久久未曾听见他发出声音,于是红着眼眶转过头去,入眼的,是曹瞒黑洞洞的眼眸,没有一丝亮光,他注视着祖先灵位的位置,嘴唇紧紧闭着,活像是从墓地爬出来的鬼,平添几分邪性,倒是吓了曹嵩一跳。

“阿瞒?!”

曹瞒终于有了反应,他又一次重复了一个事实:“祖父,已经去世了?就像我养过的小麻雀那样,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曹嵩颤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说道:“是!”

“三年孝期已经满了,接下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要举办脱孝仪式,我会请来族中长辈为我们主持。你做好准备,所有在墓地中用过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一并烧去,代替我们,去地下陪你祖父。”

曹瞒张了张嘴,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表情再无一丝天真烂漫的笑意,他注视着曹嵩,对他颤声说道:“我要回墓地。”

曹嵩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你就多陪陪你祖父,度过最后这几天吧!”

毕竟,脱孝仪式一过,这一场葬礼算是正式到了结局,日后曹腾躺在墓地里头,与他们隔绝的是阴阳两个世界。

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们就要动身前往洛阳了。

曹嵩目送着曹瞒跌跌撞撞离开,轻叹一声,叫来了族地中的护卫嘱咐道:“你去跟着阿瞒,近距离保护他,若他不叫你,就尽量别去打扰他。”

待曹嵩处理完了祭祖的事,通知好了全部族人,定下来墓地举办脱孝仪式的人选与时间,这才匆匆赶回了墓室中。

他悄悄走了进去,见曹瞒正跪在石板外头,一声不吭地盯着那石板,活像是一座新的石头雕像,深深叹了口气。

“你祖父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曹瞒微微动了动,他头也不回地回答曹嵩:“祖父不想看到我为了他哭。”

所以他忍住不哭,全都憋在心里,其实这样的感觉,比嚎啕大哭发泄出来更加痛苦。

“他不想看到你太过伤心,更不愿你伤了自身!”曹嵩提高了声音,而曹瞒依旧跪在石板前,执拗死倔,拉都拉不起来。

“我不过是想多陪陪祖父罢了,这样都不行吗?之前爹一直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吵醒祖父几次了!”

曹嵩扯了扯嘴角:“他听到你的笑声,才会开心。”

曹腾身为一个太监有儿子为他守孝,有孙子思念爱戴,骨灰盒有人捧,牌位前有人上香,他已经含笑九泉了,无论他生前爬到了多么高的地方,拥有过多么滔天的权势,临终前他的愿望,也不过是与寻常人家的爷爷一样,盼着孙子好,盼着子孙安稳。

太监之中的人生赢家,说得就是大长秋曹腾了。

曹嵩见幼子依旧没有反应,他突然之间转移了话题,问起曹瞒:“之前你祖父一直为你讲小滕子与小太子的故事,你最崇拜小滕子了是不是?”

曹瞒终于有了反应,他歪过头,侧过来静静地看他。

曹嵩又道:“你可知道,这位小太子是谁?”

曹瞒还是紧闭着嘴不说话。

曹嵩:“那位小太子,名为刘保,谥号孝顺皇帝。”

曹瞒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终于有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反应。

“没错,故事里头的小太子,就是先帝,而小滕子是谁,我想你也已经猜到了吧?”

曹腾将自己一生经历的血雨腥风,以童趣十足的故事说给了自己孙儿听,这样独一无二的启蒙,是世人想都不敢想的操作,这位大太监看透了世事,算透了一切,心中的沟渠比海还要广阔,由他从小带大的曹瞒,心中究竟被他栽种了多少种子,也唯有如今长眠于另一头的曹腾自己才知道了。

曹瞒瘪了瘪嘴,泪水在眼眶中疯狂地打转,最终没能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小滕子就是……祖父!——”

曹嵩忙到了半夜才归来,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屋子里,洗漱都没弄倒头就想睡,待他靠近床铺,就见其上鼓起一个包,自家那不省心的小子眉头皱着,小嘴抿成一条线,两只爪子抱住他的被子在那儿熟睡。

曹嵩愣了下,放松了肩膀,唇边流出一丝无奈的叹息。他双手在床边犹豫片刻,放弃了去继妻院里睡一觉的想法,去扯曹瞒的被子。

“被子盖好,别惹了风寒,到时候流鼻涕咳嗽有你受的,”曹嵩一阵轻轻地叨叨。

曹瞒稀里糊涂地咕哝几句,昏昏沉沉的脑海中骤然划过一丝灵光,惊地他从睡意中起来,大喊:“爹?!”

“做什么?”曹嵩拧眉,指责他横如螃蟹的睡姿:“你看看你睡成了什么样,小猪都比你睡得挺实!”

曹瞒一揉眼,蹭地坐了起来,抱住了曹嵩腰,扯开嗓子就嚎:“爹你可算是回来了,今天太学出大事,好多先生都被抓了!”

曹嵩僵硬着表情,沉默片刻,倒是没推开他,他的手悬在空中片刻,落在了曹瞒的后背,低沉着说道:“那些事都与你无关,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别多管。”

又是这一句小孩子别多管!

曹瞒气红了脸:“我已经长大了,明白事理了,爹你不能一直把我当做孩子来蒙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