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抱一下,屈瑾放开她,还后退了一步。
点到即止,却足够了。
万雪青缓缓吸入一口气,回过头。
屈瑾垂着睫毛,抬起手,拢拢五指,倏而,将手放在门边,才又撩起上眼睑,道:“要不要进来?”
他清了下嗓子:“我是说,你这模样,要是被其他弟子看到,会以为……”
话音未落,万雪青朝他走过去,就站在他面前,那双漂亮的鹿儿眼,只映照他一个人。
屈瑾心跳漏了一拍,他屏息:“怎么?”
万雪青:“不是要我进去么,你让让呀。”
屈瑾默了默。
他的房间有点乱,旁的倒还好,窗户干净,地板光洁,就是书籍太多了。
床榻,桌子,椅子,地面,每个地方都有摊开的书,有些做了笔记,有些没有,还有的是摊开状态下,好几本叠在一起的。
这些书,无不例外,都是和世家的内功心法相关。
屈瑾收拾出一张能坐人的椅子,按着万雪青肩头坐下,她双腿并靠,双手放在膝盖,乖巧极了。
屈瑾一笑,问:“要喝茶么?”
万雪青:“有什么茶?”
屈瑾打开茶罐看了眼,忽的盖回去。
万雪青:“?”
屈瑾:“没事,我再找找。”
他的茶罐里,是路边一个灵石,能买到一大桶的劣品仙茶,他虽不缺灵石,但平日里随意惯了,又曾在深山历练好几年,便不重视口腹之欲。
可是这东西,他在万雪青面前,自是拿不出手。
还好他以前存些好茶,在另一个储物袋。
他去找挂在衣架上的储物袋,一边问万雪青:“说起来,什么事让你大半夜过来找我。”
她垂着脖颈,心里小舟飘摇不定,轻声说:“我和阿宁,解除婚约,以后,不再会成为道侣。”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万雪青瞧过去,屈瑾撞到自己的衣架,那挂在衣架上的书,噼里啪啦掉到地上。
他揉揉额头,转过身要走过来,脚磕到放在地上一个小杌子,朝前一扑,忙扶住桌子,还好没摔倒,只是“哗啦”一声,桌上的书全被推到地上。
好不轰动。
屈瑾:“意外。”
万雪青:“……”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什么,拿起来一看,他掰断了红木桌的一角。
万雪青问:“你还没睡醒?”
屈瑾心想,是啊,就像做梦一样。
可是,这真的不是梦吗?会不会一醒来又是一场空?
他被桌子挡住的手,掐住自己大腿。
万雪青则轻哼了声:“你要是喜欢阿宁,可以去追了。”
屈瑾回过神,又气又无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她了?”
万雪青:“我猜的,而且,大家都这么说啊。”
屈瑾:“嗯?”
屈瑾在云鹤书院,是相对万雪青的另一个存在,万雪青也冷脸,但她看着就是温和派,屈瑾不是冷脸,但就如刺一般锐利。
他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众人惧他到从玉章阁这一层搬走,遑论在他面前传谣。
所以,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薛宁。
简单听万雪青复述,他磨磨牙:“狗屁,没有这回事,你们就算解除约定,我也不会喜欢她。”
万雪青半信半疑:“那你刚刚?”
屈瑾:“……没睡醒。”
有一瞬,屈瑾想袒露心意,无论她会不会能接受他是个男人。
可万雪青此时情绪分外低迷。
诚然,他可以借此趁虚而入,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可他不愿意,越是珍重,就越该等她走出阴霾,而不是去掌控她。
况且,万雪青来找他,是信任他,这份信任,高于任何情感的定义,他不想用别的东西,掺和进这信任里。
屈瑾压下蠢蠢欲动的心,终于收拾出一块地方,泡了一杯茶给万雪青。
万雪青双手捧茶杯,神情不属。
选择解除婚约,是她认为保护薛宁的方式,如果薛宁真的嫁给她,秦姬依然有办法控制她。摧残她。
她在和秦姬发生争执后,没有找父亲万钧,也没有和任何万家人说,只差人去与薛家,把一个储物袋给薛宁。
那个储物袋,有所有属于万元华的东西,里面还放了一封信。
这是她能选择面对薛宁的方式,也是她对万元华的告别。
要撕开万元华这层皮,她势必浑身鲜血淋淋,还好,自己不是孑然一身,至少,她带走那个属于她的布娃娃。
离开滋生万元华的地方,是她迈出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只是冷静下来,她又心存质疑,握紧杯子。
她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殊不知,被长久控制的鸟儿,一旦离开牢笼,惶恐要多于欣喜,挣扎着飞向辽阔的天空,是一件既幸福,又痛苦的事。
一杯热茶下肚,万雪青还没想明白,手脚已回暖,她不好再赖在这。
她轻轻一笑,对屈瑾说:“谢谢。”
屈瑾“唔”了声,他一手支着下颌,抬眼瞄她:“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万雪青有点茫然。
屈瑾:“你大半夜跑出来,是跟家里闹翻了吧。”
万雪青:“是,我想同书院申请住在玉章阁……”
屈瑾疑惑不解:“你还想待在书院?”
万雪青眨了下眼,她心情很不好,是不想待在书院的,可她不知道去哪,再者,她皱皱眉:“书院还有课业呢。”
屈瑾:“可以请长假。”
万雪青:“老师能批准吗?”
屈瑾:“我批准了就行。”
万雪青差点忘了,他伪造了个书院老师的身份,而且到时候,被书院发现,所有责任都是他一个人担,毕竟他有拉着她闯祸的前科。
她完美地被摘出去。
说走就走,屈瑾站在剑上,背后的天,日出渐明,他朝她伸出手,道:“上来。”
她突然很向往他的逍遥,将手递给他。
等她上了剑,他伸出一边手臂:“扶好了。”
他还记得她怕高。
万雪青低头一笑,他认识的,从来都是万雪青,而非万元华。
屈瑾十来岁就会御剑,行剑稳妥,很快,他们离开云鹤书院,脚下的景色变幻万千,修真界灵力分布不均,春夏秋冬各不相同,万雪青时而早春新绿,时而冬雪皑皑,都没那么畏高了。
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些山河,却是第一次,以“万雪青”的身份见。
怎能让她不欣喜。
不一会儿,她听屈瑾问:“有想做的事吗?”
明明一个简单的问话,万雪青却想了很久。
她以自己的存在,去思考这个问题,就想得有点久,久到屈瑾回头看她。
她望着男子鬓角垂起的碎发,深邃的眸,宽阔的肩,忽的发觉,自己此时最想的,莫过于一件事。
于是,万雪青说:“什么都好,只要跟你一起。”
话音刚落,屈瑾眼睛里,除了讶异,还流露出她不太懂的情绪,仿若大地深处喷薄而出的岩浆,剧烈的,滚烫的。
她莫名也有点紧张,还没找补,眼看前面是山,她拽他:“快看路!”
屈瑾回过神,山已近在眼前,他干脆弃剑,拉着万雪青往下跳,剑扎进高耸的山峰里,打碎山石。
这地灵力不多,屈瑾可以安稳落地,万雪青却不一定。
他横抱她,踩着滚滚落石,往地面前进,她靠在他肩膀,发现他冷静沉着的侧颜,流畅的下颌线下,竟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
而这个姿势,她一只手贴着他的心口。
沉闷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