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与皇子隔开吧,最好永远不要和皇子相见,不然会影响他的气运,乃至靖国的国运。]
任知秋是这样说的,但是他知道,皇帝会做的比他说的过分十倍,甚至百倍。
他就是这样一个昏庸又自私的君王。
在这个本就不会长久的国运中,他想要尽可能地延长他统治的时间门。
至少不能让靖国毁在他手中。
没有人想要当这个千古罪人,任知秋是,皇帝也是。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皇帝做了他能想到,能做到的一切事情。
他将皇女扔进了冷宫,只允许一两个宫人每日去送饭,不让她饿死就成。
除此之外不仅是皇子,其他所有皇氏都不允许和她接触。
任知秋看在眼里,并未干涉。
他干涉不了,也不能干涉凡人的因果,哪怕那是他的劫数。
况且他能够从皇帝手中救下她的命,对于任知秋这样一个循规蹈矩,遵循天道的人来说,已是破天荒的逾越了。
皇女的命保住了,任知秋这才有时间门思考天道的劫数于他究竟是什么。
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渡劫。
任知秋在靖国有一好友,一个是云游四海的散修。
他将自己的困扰告知他。
散修心怀天下,觉得渡劫渡劫,得渡。皇女一身煞气,他应该度化感化她,煞气退去,没准他的劫便过了。
任知秋对此很认同。
于是他去了冷宫。
那是他和皇女第一次见面,皇女八岁。
她身子单薄如纸,面黄肌瘦,和她粉雕玉琢的胞弟毫无相似之处。
偏偏那双凤目森然,不似个孩子。
冬日大雪,皇女只穿了一件外袍,上面缝缝补补,洗得发白。手脚还短上一截儿,早已不合身了,难以抵挡严寒。
[今日有饭吗?]
她看到任知秋的时候,这么平静问道。
她把他当成送饭的宫人了。
任知秋只是来看看她,手上空空如也。
她眨了眨眼,默认了今日也没有吃的。
这很正常,这些日天冷,那些宫人懒得挨冻来这样远的地方送饭。有时候来了也是傍晚时候了。
小皇女转身,任知秋跟了过去。
然后看到她跑去外面捧雪吃。
[你这是做什么?]
任知秋上前扣住她的手,皱眉道。
小皇女:[饿了,吃雪。]
任知秋默然了一瞬,看着她冻的发红的鼻子和生了冻疮的手脚。
国运乱了三百年,他见过太多人间门苦难,横死的,冻死的,饿死的,比比皆是。
这其实不算什么的。
况且她本就是命中带煞的人,过得越好,对国运,对靖国越坏。
于他渡劫也不易。
任知秋想了许多,可在对方挣扎着想要再去抓雪吃的时候。
他却道,[别吃。]
小皇女不满,冷冷瞪着他。
[我不吃,我就得饿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皇,母后,靖国上下的人都希望我死。]
[我偏不如你们愿。]
小皇女仰着头,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给人睥睨之感。
雪窸窸窣窣落在她头上,那双眸子是刺骨的寒。
[我偏要活下去,活得比你们任何人都要长久。]
任知秋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他静默站在雪地和她对视了许久,许久。
久到白雪也覆了他满头。
他沉声道:[恐怕天命不会如你所愿。]
对方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这样的话对她太重,太伤人。
可任知秋还是说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说出这话的目的,是为了劝说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人是不能胜天的。
不若服从天命,早早结束今生苦难,早入轮回。
还是单纯出于一种恶劣的报复。
因为她,自己在归墟之中苦等了三百年。她却还想要逆天而行,阻碍他渡劫。
任知秋讨厌变数,讨厌脱离掌控的人。
他以为对方会哭,会被吓到,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小皇女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勾唇笑了。
[你在害怕。]
任知秋,[什么……]
小皇女:[你害怕天命,所以讨厌不畏天命的我。]
任知秋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他被那双凤目看得浑身发冷,却又带着莫名被洞悉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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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nbsp; 他清晰听到自己如擂的心跳。
那一日,风雪乱了他的衣袖。
恪守天命的修者也乱了道心。
……
第一次见面,任知秋是强忍着不平的心绪离开的。
回去后他少有的没办法静心修行。
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说他这不是害怕,只是和其他所有修者一样顺应天命,顺应因果。
无规矩不成方圆,修者既得天修行,自然该遵循天道法则。
另一个声音又在说,那个小皇女说得对,他是在逃避。三百年是,三百年后也是。
或许他本不该入归墟渡什么劫,他可以也试着逆天而行,修者本就是与天争命数。
任知秋冥想了七日夜才从天宇宫出来。
只是没想到在他堪堪稳住了道心的时候,小皇女出事了。
[当真是可怕,八岁的孩子竟然能将一个成年宫人给杀死,太邪乎了。]
[这有啥可邪乎的?她本就是天煞孤星,亡国命格,她连靖国都能亡,杀一个宫人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是……那个宫人是她乳娘啊。]
皇后在生子之前本就体弱多病,之后更是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有人说她是因为生了孩子身子亏空太厉害了,这才香消玉殒。然而因为小皇女的命格带煞,他们更倾向于是她将自己的生母克死的。
三岁之前还没被占星官卜算出命格的时候,皇女的待遇虽比不上皇子,却也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
皇帝将她丢入冷宫的时候除了给她安排两个送饭的宫人外,还将自她的乳娘一并给打包了出去。
这是任知秋了解的有关那个乳娘的所有事情,其余的,便不知了。
听到那两个宫人的话,他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起了涟漪。
任知秋冷着脸甩袖一步瞬身到了那幽深枯败的宫殿。
连日大雪已停了,小皇女还是穿着初见他时候的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旧衣衫。
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沾染了一些鲜红的血迹,血迹已经干了,衬得她苍白消瘦的面容诡异的多了一分血气。
[为何?]
他这么冷冰冰质问着。
其实这等小事任知秋完全没必要过来,他随便找一两个宫人打听下,又或者掐指卜算一番即可。
可任知秋更想要听小皇女亲自告诉他原因。
[为何要杀人?]
小皇女面无表情,神色比他的语气还要冷。
[她要杀我,为何我就不能杀她?]
任知秋一愣,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是那乳娘无法忍受这冷宫的生活。
但是她是小皇女的乳娘,主子一日还在这里一日,她便不能离开。
有宫人教唆她,杀了她吧。
她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女,生来克母,又克国的煞星。你这是为民,为国除害。
杀了她,你就自由了。
乳娘下定了决心,选好了时间门。
在昨夜小皇女熟睡之后动了手。
[她拿着枕头死死捂住我,她想捂死我。所以我用发簪刺死了她。]
小皇女平静的将当时发生的一切告知了任知秋。
乳娘的鲜血流到她的手中有多滚烫,又是如何从滚烫变得冰凉,最后直挺挺倒下,成为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很快,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门。
她杀了她。
她抬眸,再次用那双凤目看向他。
[国师,我做错了吗?]
任知秋一愣,对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沉默了一瞬,回答,[……自保没错,但你不该杀人。]
小皇女问:[可我不杀她,她会杀了我。]
她并不迷茫,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任知秋:[你既自有判定,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小皇女道:[他们怕我,你不怕。]
任知秋听后笑了,那是一种带着嘲讽意味的笑,不达眼底。
[我是修者,怎会畏惧一介凡人?]
小皇女盯着他,那双眸子澄澈明亮,将眼前人照得无所遁形。
半晌,她咧嘴也笑了。学着他眼底的嘲讽和轻蔑。
[修者又如何?我一介凡人都不怕的天命,你却怕。]
[你不如我。]
她这么轻飘飘下了定论,却让任知秋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那日任知秋回去后做了个决定——他要看着她。
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女究竟有多无惧无畏,在天命面前是不是当真能够一直保持不顺不驯,还是被生生打碎傲骨。
他要她低头服软,让她知道妄图撼天的蝼蚁有多可笑。
接下来的两年里,任知秋除了平日节日庆典需要主持仪式,祭天祈福外,他都在冷宫。
他看着小皇女饿得吃雪吃草,在她身染恶疾,痛苦哭喊,在每一个宫人欺辱践踏她的时候冷眼旁观。
以前的任知秋虽无法干涉凡人因果,却不会这样冷漠。
任知秋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被一个凡人看轻,他无法对凡人动手。
于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等她认错求饶,向他认错,对天求饶。
[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