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罕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黑沉明亮的眼眸。
他嗫嚅着嘴唇,许久,涩然开口。
“怎么又是你啊……”
陆遥遥听后没好气地扯了下他的辫子,疼得他嗷嗷叫后才松手。
“什么叫又是我?你这臭小子除了这句话是不是就不会说别的了?啊?”
阿尔罕揉了揉被扯疼的头皮,抬眸发现不远处还站了一个人。
白十九凉凉扫了一眼少年,而后朝着他露出一个恶劣又嘲讽的笑容。
“嚯,几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狼狈。”
“哦不,是更狼狈了。”
阿尔罕面色铁青,冷声呛道:“这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仅不会被抓,还能成功破了那魔阵!”
一想到这里少年目呲欲裂,怨恨和愤怒全然显露在了脸上。
“亏逍遥王说你们归墟之外的仙者最是公正,只循天命,不会偏颇任何一方。没想到你们都一样,都是靖国,都是女帝的走狗!呸!”
陆遥遥神色一凛,“魔阵?谁与你说的那是魔阵?”
白十九又问,“逍遥王?他也来了仙居?”
阿尔罕立刻噤声,一脸戒备地盯着陆遥遥他们。
“我就知道,你们来这里另有目的。如果你们想从我这里打探什么消息,劝你们提前死了这条心吧,我阿尔罕宁愿死也不会出卖队友的。”
“队友……”
陆遥遥喃喃道。
她垂眸看着狼狈憔悴的少年,他额头破了个窟窿,血迹糊了满脸,瞧着可怖又可怜。
“你不说那就让我猜猜,你是逍遥王派来破阵,毁坏国运的。他的目的很简单,他想借你们北戎的力量,北戎之手来争夺皇位。”
“你说我说的对吗?”
阿尔罕冷哼了一声,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
陆遥遥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半晌,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我明白了,你也被算计了啊。”
这下少年有些坐不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哦,我知道了,你是故意这么说想套我的话。”
他竭力想要表现得镇定自若,不为陆遥遥的话所动。
在他以为陆遥遥会继续说下去,继续观察他的反应来套他的话的时候,她没有再开口了,而是往一旁的白十九那边过去。
两人神色冷凝,周身气势竟比埋他的雪还要寒冷。
他们似在交谈什么,但是阿尔罕什么也听不到。
他想起修者之间是可以靠灵力传音来交流,此时的两人大约也是用的这种方式。
这让阿尔罕心下莫名不安,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刚才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也被算计了?
他被算计了什么?被谁?逍遥王还是谁?
正在少年因找不到答案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白十九掀了下眼皮凉凉看了过来。
“你不愿配合就算了,大致情况我们已经知晓了。”
他薄唇微启,用一种居高临下地怜悯眼神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好自为之。”
说着陆遥遥和白十九就要离开。
“等等!”
阿尔罕急忙唤住了他们。
“你,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们得给我说清楚,我马上就要死了,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他是真的害怕了。
不是怕死,是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被人利用害了北戎。
陆遥遥和白十九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似犹豫了半晌,最终点头了。
“好,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便是。”
阿尔罕本来还以为两人是故意诈他,听到他们反而先问自己想知道什么,适才对他们的话信了七八分。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我想知道我被谁算计了,逍遥王吗?”
“不,他不会这样做的,他……”
白十九:“怎么不会?”
陆遥遥补充:“他都投敌叛国了又有什么做不出?”
“他骗了你,更骗了女帝。”
阿尔罕闻言大怒,反驳:“果然,我就知道你们想挑拨离间……”
陆遥遥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没有挑拨离间,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二十年前他要主动请求出兵攻打北戎,他早就知道自己一人之力夺权无望!”
“他假意投诚,想借北戎的手来逼位女帝!现在更是让你来破阵,不就是为了削弱女帝的力量吗?他是在利用你们!”
少年不为所动,冷笑着看向他们。“你们这么说是因为你们是女帝的人。”
白十九俊脸一沉,“谁是她的人?我们是修者,不从于王权,只束缚于天道。”
这个理由比任何言语都要有力。
阿尔罕登时像是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鸡,整个人恍惚又哑然,“可,可你们帮她抓了我,你们在帮她做事。”
陆遥遥没有直接反驳,反问到阿尔罕,“那你呢?不也是在为逍遥王办事吗?”
“女帝为了稳住国运利用我们,逍遥王为了争权夺位,通敌卖国又是什么好东西?”
白十九咄咄逼人地质问:“我们是修者尚可及时抽身,及时止损,那你呢?若是北戎,因为你误信恶人,毁于一旦呢?!”
他面露嫌恶,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犀利评价道。
“蠢货。”
“我呸!说我蠢货?被蒙在鼓里的蠢货是你们才对!什么争权夺位!逍遥王分明是大义灭亲!”
阿尔罕彻底被激怒了。
一开始他还能沉得住气,可对方如此自说自话咄咄逼人,反倒脏水的行为让他实在忍无可忍。
“女帝才是发动战争的人,逍遥王是为了阻止他!二十年前是,如今也是!”
他指着陆遥遥和白十九两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是她的走狗,帮凶!你们要是真想及时止损就该帮我把那劳什子魔阵给毁了,不然二十年前十万闻家军,还有那个横死在天雷报应之下的张平修就是你们的下场!”
陆遥遥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你的意思是,这京城里的四方焚魔阵,与二十年前闻家军的魔阵是同一个?”
阿尔罕以为他们还在质疑他,一下子急了:“不然呢?你们那个小将军怎么中的魔?”
他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
“你们该不会认为是我们干的吧?”
之前在闻家军那里被扣了个纵火行凶的帽子也就算了,现在又来。
阿尔罕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就你们这智商还修仙,先修脑子吧!我们要是有那样的能耐靖国早完了!哪用得着铤而走险入仙居趟这趟浑水!”
“为什么事实都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还不信!”是女帝和张平修催动魔阵想拿我们献祭!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话音刚落,牢房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陆遥遥和白十九没再说话,好似雕塑一样伫立在那里。
这里本就昏暗,他们这样站着阿尔罕更觉瘆得慌。
他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角落墙壁才稍平复了下情绪。
在阿尔罕以为是自己的痛骂让两人悔恨不已,幡然醒悟的时候,两人开口了。
“所以,二十年前的魔阵出自女帝之手?”
“闻家军也是因她而死?”
阿尔罕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却莫名觉得空气骤降,缩了缩脖子闷闷道。
“对啊,所以那魔阵是非破不可,不然下一次再开启的时候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万人遭殃了……”
他话说到一半,一道寒风掠过,再抬头看去,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诏狱外,白十九和陆遥遥神色沉郁地疾步往王宫外走去。
夜凉如水,月亮在黑雾之中若隐若现。
光影之中两人的眉眼冷若霜雪,明灭晦暗。
半晌,在静谧的夜里,最终陆遥遥压抑不住怒火先开了口。
“看来不仅是我们,他们也被女帝骗了。”
“逍遥王没有算计阿尔罕,他们也被骗了。以为那四方焚魔阵是个魔阵,怕再次有人成为女帝的牺牲品,所以才来毁阵。”
白十九沉声补充:“结果不想这一举动反被认为是意图毁坏仙庙破坏国运,被女帝利用造势,成为名正言顺发动战争的一步棋子。”
而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靖国国运衰弱,却在女帝登基的时候迅速恢复。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天命所归,国运是被龙气镇压归位。
可当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也是一场战争,一场惨烈至极的战争。
十万将士出征北戎,身死魔阵。
如此国运归位便还有一个可能——献祭。
“女帝是用十万将士的性命献祭,强行扭转了国运。”
白十九脸色也很难看,“可为什么她登基没有紫微星正,而非要用这样极端血腥的方式?”
话音刚落,陆遥遥和白十九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骤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女帝不是天命之人。”
天命之人是逍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