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
陆遥遥眼皮一跳,上前一把拽住少年衣领把他往后一拉。
“他没说什么,就是想问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要是你还需要休息下,我们可以下午再动身启程。”
闻人杰半信半疑瞥了白十九一眼,回答:“多谢你昨日给我的丹药,我已大好,随时都可以出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摊开聊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少年的态度明显要比初见时候要好,身上戾气也收敛了几分。
陆遥遥微微颔首,“那好,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现在走的话明日太阳落山前应该可以抵达仙居。”
她给少年的丹药只能治疗外伤,但是他内里亏损得厉害,长途跋涉对他实在有些勉强。
因此陆遥遥舍弃了骑马的打算,还是选择了雇马车前往。
为此还花了她三块灵玉呢,想到这里陆遥遥一阵肉痛。
唉算了算了,给自己侄孙孙孙子花点钱没什么。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看闻人杰已经上了马车,正也要上去的时候,手肘被白十九握住。
陆遥遥问:“怎么了?”
白十九:“你不仅给他雇了马车,你还给他灵药了?”
还以为怎么了呢。
她满不在乎地回答,“是啊。”
他又问:“给了多少?一颗?”
应该不止,闻人杰的情况和阿尔罕不同,后者吃一颗丹药就差不多了,可前者没三颗下不来。
“一瓶。”
白十九听后脸色微妙,扯了下嘴角,“那你还挺大方的,又是给难民果子又是给人丹药的。”
“我还是你队友呢,一点儿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还花出去了不少。”
客栈住宿还有雇马车,可不是花出去不少吗?
他倒没有真的多计较得失,主要是心理不大平衡,说话也没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
陆遥遥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白十九瞪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有说错吗?”
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后面那句是他在心里吐槽的,并未说出口。
陆遥遥却看懂了。
她笑了,“所以你从昨晚闹别扭到现在是因为这事儿?”
“不是……”
白十九下意识否定,而后反应过来。
“不对,谁闹别扭了?我只是看你涉世未深,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嚯,看来对闻人杰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陆遥遥大致能明白少年为什么会这样,这就跟原本两个好朋友手牵手,开开心心的,中途突然插进来了第三人,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不爽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好,你没闹别扭,是我多想了。”
白十九没说话,斜睨了她一眼。
看来这毛还炸着,没捋顺。
陆遥遥叹了口气,“不是,别人就算了,你难不成还不了解我吗?我那么抠,能干出这种大出血的亏本买卖?”
她压低声音凑近道:“那丹药本来就是他祖宗的。”
白十九看陆遥遥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心头那点儿情绪才消了。
“哼,这还差不多。”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瞧见对方促狭的神情,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那话等同于变相承认了闹脾气是因为闻人杰。
白十九恼羞成怒地瞪了陆遥遥一眼,而后甩袖上了马车。
人刚钻进去马车,后者实在忍不住,在外面噗嗤笑出了声。
闻人杰见白十九进来了,白皙的面颊染上一层薄红,整个人显得更加生动鲜活。
“……热死小爷了。”
他用手扇风,欲盖弥彰地说了这么句。
发现闻人杰一直在盯着他看,白十九不自在问。
“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他摇了摇头。
被种魔过后闻人杰的身体十分畏寒,苍白的肌肤和青紫的嘴唇,说死了三天都有人信。
所以哪怕是夏日,闻人杰也穿得很厚。
白十九也意识到了这点,扇风的手打了下自己的嘴。
爹的,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说错话?
他有些懊恼的在心底咒骂了句。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了,马车里静可闻针落。
太尴尬了。
半晌,白十九实在坐不住了,掀开车帘想出去透透气,却看到陆遥遥正好一个翻身上来。
她没有进来,而是充当起了马夫的角色。
白十九:“你没雇人?”
陆遥遥抓着绳子赶马,头也不回回答。
“对啊,能省就省啊。这不是你说的勤俭持家吗?”
少年余光往里面看去,闻人杰正在闭目养神。
“……要不你进去待着吧,我来赶车。”
他实在不习惯和陌生人独处,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了。
陆遥遥也觉察到了,也没推辞,直接将绳子递给了他。
“成,那你来吧,我正好也有事情想和他聊聊。”
白十九没赶过马,一开始手上还有些生疏,马车颠簸得厉害。
陆遥遥倒还好,闻人杰面色难看得险些吐出来。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上手了。
马车变得平缓后,闻人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还好吗?要是难受可以再吃颗丹药。”
闻人杰:“还好,暂时死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不是在讽刺白十九烂得出奇的驾车技术,而是陈述事实。
这一次闻人杰虽然答应了跟陆遥遥回王城治疗,但是他对此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陆遥遥拍了拍他肩膀,“哎呀,别那么消极年轻人,想开点。现在最差的情况无非也就是治不好死了,人死之后有轮回的。”
“所以你换个角度看,死了其实不是死了,而是新生,这么想会不会好受点儿?”
闻人杰:“……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咒我。”
陆遥遥:“当然是安慰你啊。”
经过这么一通插科打诨后,少年有没有被安慰到她不清楚,不过他的情绪也没之前那么emo了。
她这才状似漫不经心问道:“对了,问你个事。”
“一十年前那个横死在王城的修者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遥遥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少年的神情,斟酌着语句。
“当然,我就是问问,你要是不愿意说便算了,我自己后续会去查。”
她问他无非是想要省点儿时间调查。
本以为闻人杰要么不说,要么会纠结许久,不想他一点也没犹豫。
“你想知道什么?”
嗯?这么配合?
陆遥遥想了下,“就说说那个修者,他做了什么,又因什么而死?”
修者又不是凡人,没有生老病。他要是死,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有更强的修者杀了他,要么死于劫数。
天命令完不成只会把他困在归墟无法离开,并不会落天惩要了他的命。
闻人杰回忆,“那个修者名叫张平修,来自一个仙门小宗,具体是哪里我并不清楚。”
“一十年前他来靖国的时候靖国和北戎的关系还没有这般恶劣,直到一日王城内出现了天狗食日的异相。”
天狗食日,简而言之就是太阳消失,白昼成了黑夜。
在现代人看来只是个天文现象,可对于古人来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一时之间靖国上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也是在那个时候张平修站了出来,告诉百姓这是因为靖国国运将衰,气数将尽。
这只是天道给予靖国的一个警示。
等到昼完全消失,永夜降临的时候,便是亡国之日。
说到这里少年的手不自觉搭上腰间的剑,骨节也因为用力泛白。
平复了下情绪后他继续说道:“不过他说还有延续国运的办法,他也正是为此而来。”
“只要找到国运衰退的原因,抓到幕后黑手,靖国就还有救。”
陆遥遥追问,“那他找到了吗?”
闻人杰:“找到了。准确来说是他和国师合力找到的。”
她心下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
“和北戎有关?”
闻人杰微微颔首,“国师卜算到北天狼星南移,方向正是王城仙居。”
陆遥遥皱眉,“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是北戎会不会太武断了?北方可不止北戎一个外族。”
“当时国师也没断定隐患在北戎……”
他眼眸沉下,话锋一转。
“直到卜算后的第一日,一直和我们相安无事的北戎突然发难,攻下了靖国边境城池。”
“在他们发动侵战的时候,天色异变,又出现了天狗食日的情况。而这一次,持续时间更长了。”
之后每一次北戎每攻战靖国一次,后者境内黑夜就越长,到了如今一日只有两个时辰不到的白昼了。
“这下张平修确定了祸因——天狼逐星,北戎在偷靖国的国运。”
两者相斗,此消彼长。
不单单是靖国出现了危机,北戎草原也天灾不断。这看似是一场国运之争,实则是一场生死之争。
无论是靖国还是北戎,都想要延续气数活下来。
而遗憾的是归墟境内环境恶劣,气运有限,两者只有一方最终可以脱离死境。
如此看来这好像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符合天道法则的,本该不会落下天命而强制进行干涉的。
但是——
“北戎和妖魔勾结了。”
闻人杰口吻平静地说出这话。
“之前我还以为是北戎修了邪术,若不是你说那是魔气,我恐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陆遥遥没想到会是如此,不过也是,凡人哪里知道什么魔气,只当巫蛊咒术之类的罢了。
“那既已经找到原因,祸在北戎,以当年靖国的实力要败退北戎应该不是难事,为何你们会落到如今反被压制的田地?”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最疑惑也最好奇的问题。
这一次少年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干脆果断地回答陆遥遥,他沉默了良久,久到陆遥遥以为他不会告知的时候。
他说话了。
“这一切都拜那邪道张平修所赐。”
这句话近乎是闻人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眸中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怨愤。
“他不是来助靖国的,而是来害靖国的。他是北戎那边的奸细。当年陛下那般信任他,他起初也不负众望,在他的帮助下北戎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将他们灭族,夺回国运,永绝后患。谁曾想!谁曾想——”
闻人杰额间青筋暴起,压着喉咙涌上来的腥甜咬牙切齿道。
“他给我祖父的那个阵法,说是只要进入阵法之中就能抵挡魔气侵袭。结果居然是个魔阵。最终战役,他们刚进阵法,那阵法突然着火,水浇不灭,整整烧了七日七夜。”
那七日七夜,入眼所见一片火海,不是更似炼狱。
十万将士都活活烧死在了阵法之中,连骨头都没剩。而北戎则不费一兵一卒,攻陷了靖国边境大半城池。
也是自那场战役之后,本来在这场国运之争中占据绝对优势的靖国,开始被北戎压制。
闻人杰每每想起此事,胸中的怒气和恨意便无法控制,他紧咬着牙,那黑纹似又有了蔓延的迹象。
“冷静,冷静!”
陆遥遥连忙用灵力压制着他。
“深呼吸,不要让魔气控制了你!”
昨日她虽然将魔物从少年身体里拔除了,可残留的魔气一时之间还没全部消失。
一旦他被情绪影响,那残留的魔气会滋生疯长,重新种魔。
好在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却也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陆遥遥被吓得一身冷汗,他妈的谁知道问个问题都差点儿整出人命了!
她赶紧拿出丹药给他塞了一颗,等到他稳定下来后才松了口气。
“好的,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你先躺着休息会儿吧,等仙居到了我会叫你的。”
说着也不管闻人杰欲言又止的模样,把人给强行摁着躺下了。
不单如此,陆遥遥还怕他睡着了冻着,贴心的从芥子囊将自己昨天换下来没洗的衣服给他搭在身上。
“为了避免你之后再情绪失控,我教你几句清心咒吧。咳咳,你跟着我念啊。”
她清了清嗓子,而后缓缓念道。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闻人杰:“……”
他没跟着念,闭上眼侧身背对着陆遥遥,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陆遥遥耸了耸肩,钻出马车。
“接着。”
她拿了一个窝头扔给白十九,大咧咧坐在了他旁边。
“辛苦了,走到哪儿了?”
白十九接住窝头啃了一口,腮帮微鼓,没回答,稍抬下颌示意陆遥遥往前看。
天边隐有微光,不是夜尽天明,是灯火。
借着光亮,她瞧见不远处有一处高耸伫立的玄色城门,城门前有两排身影,是守城的士兵。
城门之上落下苍劲镀金一字——仙居。
王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