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脚步变慢了:“……也行。”
姜宁踮脚,笑:“你舍不得我就直说呀,我尽快回来。”
林如海无奈停步:“舍不得,舍不得。你尽早回来,别心里只有绯玉和旁人,把我忘了,好不好?”
……
总督府一处普通的厢房里。
谢寒和苏风对面而坐,两人手旁各有一杯茶,苏风面前还有一叠纸和笔墨:“姓名。”
“谢寒。”
“名字谁取的?”
“姜夫人取的。”
苏风抬头看他一眼,继续问:“年龄,生辰。”
问完基本情况,苏风便搁笔,喝了口茶,笑道:“既是姜夫人的奶兄,林大人的贵客,又是心向朝廷百姓,特来捐资军费的义商,请不必过于拘束了,随意聊聊便是。”
谢寒也品了品茶,笑道:“请只管发问,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会有分毫隐瞒。”
他带了十万两白银过来,除母亲、妹妹和一路随行诸人外,未曾特意透露给他人。方才在林大人书房,他说是来捐资时,也未见这“苏风”的身影,此人被林大人传唤,也并非立刻入内,显然并未侍立在门外近旁,约有一二十丈远,是如何得知这事?
是武功高强,在墙外数十丈远也能听得室内谈话声,还是早已看出他所带何物而来?
苏风果然如闲话家常一样,问起谢寒这些年在大齐内外经商的经历。
谢寒也果然句句从实道来,不加以矫饰遮瞒。
四杯茶就着点心下肚,谢寒问哪里可以方便。
苏风命人:“带谢掌柜去净房。”
进来的是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也着青衣:“谢掌柜,请。”
谢寒随他出了这边厢房门,往院落角落的净房过去。
行得越近,他越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这气味非香,但也非臭,他没闻过,可竖起来的汗毛和紧绷的头皮立刻告诉他,不该再往前走了。
谢寒看了一眼在他身前半步给他领路的年轻人。
脖子很细,身板看上去不错,看走路能看出是个练家子,但应当敌不过他。
可这是在总督府。
他是夫人的客人。
谢寒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走入净房,就像全然无知一般,方便,系好腰带,用香皂净手,擦干手上的水珠。
他觉得他好像喝得有些醉了,头脑微微发晕,足下略觉绵软。
年轻人细弱的脖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谢寒收回了稍稍探出的手,跟在他身后回去。
……
谢寒再有记忆时,听见有人用又平又冷的声音问他:“你至今未婚,有何缘故?”
他还来不及让他的脑子和嘴听使唤。
他说:“……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你心许何人?”
谢寒眼前看不清楚,却听了出来,这人还是苏风。
他拼尽全力,抵抗着把那个名字说出口的冲动:“你……能猜到。”
不能说……
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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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风示意乔朔停笔:“可以了。”
“迷真散”的剂量已经加到了最大,还是没能撑完审问全场。
看来谢掌柜出海在外没少中毒,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抵抗性。
不过也够了。
谢掌柜清醒时说的和他方才两刻钟内说的还真是一字不差,没有虚言,不必再验证什么。
苏风亲手扶起谢寒,话音又带了笑:“谢掌柜,多有得罪。”
谢寒慢慢扫视屋中,目光在那手中执笔的年轻男子脸上多停了一瞬,才看苏风:“无妨。”
效验这般奇诡的药物也必然异常珍贵,他今日得以亲身体验,也算人生多了一重难得经历。
乔朔被谢寒看得发毛。
领谢掌柜去净房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今日。
谢寒坐起来,重整衣襟,拿出怀表看时间:才过去刻钟。
他没问他们都记了什么,笑了两声:“不知哪一位能带我去下处歇息片刻。”
苏风看了看乔朔:“谢掌柜请,我来领路。”
送完谢寒回来,苏风便命乔朔:“今次你同姜夫人去金泉府,若朝廷要出征高昌,你就留在终夏那里,随她同去。”
一个仪鸾卫被吓成这般,真是丢他的人!让他也历练历练!
乔朔站得笔直,却低头:“是!”
略等片刻,看苏风没有别的吩咐,他才问:“是不是再和终指挥要些‘迷真散’?”
方才给谢掌柜下的那些,已经是最后一点都用完了。
苏风也想要,但:“迷真散里,最主要的一味药材是她偶然得来,只做出那三瓶。这三年我到处探访,再未寻得那种奇药,你去给她磕一万个头,她也做不出来。”
他命:“此药只有她知,我知,你知,不许再告诉第四人知晓。”
再也做不出来的东西便不能让上头知道,也不能用在太重要的地方,上报时说不清。给谢掌柜用了不算亏。
乔朔站得更直了:“是!”
……
下午六点,总督府花园开宴。
苏风来回禀时,发誓保证他绝对没用刑,姜宁看谢寒全须全尾地来了,也不像受过刑,便没多问,让妙玉来见礼:“黛玉和绯玉都叫他‘谢小舅舅’,你也叫声‘舅舅’罢。”
妙玉答应着,上前行礼:“谢小舅舅。”
谢寒也没推辞说“不敢”,指着身后随从手中托盘上厚厚的几叠书:“这是我从南海暹罗国和锡兰山几处带回来的他们那里的经书。你叫我一声‘舅舅’,我无甚可给你的,这几卷经你拿去看,钻研佛法也好,闲翻解闷也好,它们有了归处,也不枉来大齐一遭了。”
幸好有黛玉提醒他带上。不然云外甥女带发修行,出家之人,他不好送表礼金玉装饰等物,竟真无甚可送。
那些西洋书籍大多只有一份,黛玉还没看遍,也来不及抄写。他心里有亲疏远近,既是专给黛玉的,即便黛玉主动说了,他也不能再取回来,转送给云家外甥女。
妙玉念了声佛,躬身相谢,令丫鬟们分批接过,笑问姜宁:“婶娘,那我先回去了。”
她年已十七,婚事未成,还没还俗,不好在全是酒肉的席上久坐。
姜宁令夏鸿和秋雁送她回去。
酒席摆在“近香阁”里。
阁中早燃起数盆炭火,烘得室内如春日温暖。
阁外是一丛丛如血色、如胭脂的红梅,在灯火下更显浓艳。
林如海并不自矜身份,几乎把谢寒当亲舅兄一样款待,姜宁便不多说话,只顾赏梅吃酒,听谢寒用轻松诙谐的话语讲着他那道一直延伸到胸口,长有近一尺的伤口的来历。
她原以为,无非是有海盗袭船,他率众杀贼才受的伤,却没想到,他是参与进了“锡兰山”的王室争夺,为助一对他有相救之恩的王子夺位,才在混战中留有此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