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赌和瞒 黑血流了出来。

姜宁心神一晃,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中毒了就解毒,有病就治病,身体不好就养身体。

解不掉、治不好、养不好,就趁早把后路想明白。

急是没有用的。

姜宁向前伸手,迎接他,努力让自己笑得高兴、自然些:“老爷。”

她有些笑不出来。

是因为他中毒了,代表局势已经很危急,她和绯玉也会有危险吧。

灰墙灰瓦红窗棂,房檐上还有冬日未化的积雪,姜妹妹身穿浅葱银鼠长衣,头戴青玉簪站在门边等他,是这院落里唯一的春色。

他看到了终夏对她说话,也看到了她一瞬间的摇动。

但只有一瞬间,她就恢复成了平素淡然从容的模样。

给他医治解毒的仪鸾卫都说,终夏对医和毒的理解是他们十六人中最好的,或许不必搭脉,只需一眼便能看出他中了毒。

姜妹妹知道他中毒了。

林如海快走几步上前,握住姜宁的手,不令她行礼,笑看向绯玉:“一路过来累不累?”

“给父亲请安。”绯玉行礼,“我不算很累,娘累。娘都不许我骑马——一次都没许!”

“这丫头,怎么见了你就知道告状。”姜宁笑嗔一句,“好了,快进来罢。”

姜宁牵住绯玉,三人一起进来。

就算孩子已经长大了,习武两年,不会再被门槛绊倒,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去看着她们的脚。

有些习惯就像刻进了骨头里。比如每日睁眼后,她看到绯玉,会想怎么不见黛玉?黛玉又生病了?

然后她才能反应过来:

黛玉不在她身边了。

所以她不知道林如海正在垂眸看她。

姜妹妹注视着绯玉,眉眼低垂着,他看不清她背身时的神情。

可笑可笑,他明知人生难以圆满,总有缺憾,却既安心于她遇事时的从容镇定,又希望她能多为他担心一些。

姜宁和绯玉用过饭了,林如海还没用。姜宁让上饭,她和绯玉在旁陪着,顺便说些一别两个月来的家事。

“黛玉还没来信。”林如海先说姜宁最关心的,“大哥的信年前到了,说黛玉在荣国府几日,未曾听见有什么新闻[注],想来无大事。赵丰几人出外行走还算方便,他已让陶石和赵丰吃过酒了,若黛玉受了大委屈,只要赵丰去找,李家就会出面。”

姜宁一叹:“应该不会真到让李家出面的地步。”

连贾母都护不住、不想护了,非要李家才能挣一口气,黛玉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如海过来得急,没拿信,便现派人去拿:“大哥还说,平日为避嫌,给黛玉的东西仍叫人送到这边来,咱们再送过去。”

姜宁:“这很是。左右咱们也要给黛玉送东西的,并不多费一遍事。可若李家和贾家走动起来,只怕就甩不脱了。”

“还有一件喜事!”林如海突然想起来,“谢大妹妹、甄家和金陵铺子都来信了,说甄家的女孩儿英莲寻见了!”

他口中“谢大妹妹”指的是岁雪,谢岁雪。

“真的?”姜宁喜上眉梢,“怎么寻见的?”

看她高兴,林如海也不禁笑了。

这事也确实是巧:“那拐子在金陵赁的屋子恰在脂砚楼伙计程六家隔壁。程六偶然见他‘女儿’真是眉心一点朱砂痣,又出落得极好,年纪也对得上,便问了掌柜,先暗中把甄兄夫妻接去,两边相认,果真是那孩子,便将拐子拿去报官了,想来还能多救下几家女孩子。”

“阿弥陀佛。”姜宁不由念了一声,“能找回来就好。”

五年过去了,她还以为凭林家是找不回来了,只能等拐子把英莲卖两家,薛蟠和冯渊闹起来,闹得满城风雨那时,再用林如海的权势和林家的脸面,向薛家施压,把人要回来。

如今这样,英莲好歹少受了两年苦,回家和父母过活,也不会再沦为薛蟠的妾室,最后被折磨而死了。

“这是妹妹的功德一件。”林如海笑道,“我回信给谢大妹妹,让她多照应着甄家。也告诉甄兄,若家里有何难处,只管开口,林家亦有女儿,同为父母之心罢了。”

姜宁不认为自己这算什么“功德”。

“于人家是天大的事,于老爷和我,只是几封信,几句话而已。”

“不过那甄士隐是个清高迂腐之人,老爷越和他这么说,他反而越要扭着。”她轻哼,“当年他女儿丢了,在乡下连遭匪盗侵扰,过不下去,我要请封姐姐到城中住,封姐姐还怕他不愿意呢。这话还是得我和封姐姐说,再叮嘱岁雪,有事别等封家开口,那就晚了!”

“不是谁都像妹妹这样能屈能伸,率性洒脱。”林如海笑。

姜宁看他一眼。

这也是在说她当年给他做妾的事,说她委屈了?

她没接这话:“甄士隐快六十了,不知寿数几何。若他先走了,封姐姐和英莲无人依傍,我是要接来的。”

说来甄士隐比封姐姐大十二岁。

林如海也比她大十二岁。

“自然,自然。”林如海当然不会不答应。多养一个女孩子罢了,正好能给绯玉作伴。

“哦,还有一事。”林平媳妇端着信匣子来了,林如海拿出一封给姜宁,叹道,“云兄来信,他和夫人俱已染疾,只恐时日无多了。你知道,他们夫妻只有一女,从小多病,只得亲身入了空门才好,法名是‘妙玉’。云兄恐他们夫妻去后,妙玉无人护佑,受人欺辱,想托我照看。我本想应下,但——”

但他中毒了。

甄士隐虽曾为官,到底致仕多年,与官场无甚牵扯,也无近族,照顾他的妻女只是家里多两个人而已。

而云家仕宦名家,人口繁盛,云兄家资巨富,又为官多年,敌友皆众。若他一直如今日有权势还罢,若他一日身死,只凭妹妹,如何照管得来黛玉、绯玉和妙玉三个孩子?

李家最多护住他给妻女的家财,对云家财富也不好过多插手。

西疆局势未明,是以他还未回信。

姜宁接了信看。

信是以一个父亲的口吻写的。

既是科举出身,又是一片爱女之心,云大人这封信自然写得情真意切,读来令人感动。

可能不能接妙玉来,能不能守住云家给妙玉的财产,确实要看林如海还是不是位高权重的二品大员。

他若死了,生前功劳再多,留下的也只有虚名。

姜宁看完几封信,林如海也用完了饭。

他们说话时,绯玉只在旁边听着,并没插话。

姜宁不知道绯玉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但就算察觉了,她也不能当着绯玉的面和林如海谈他中的毒。

“今日你且住着东厢房,明日再搬去自己院子吧。你去看看你的屋子。”姜宁让李岫云领绯玉回房,眼神示意终夏留下。

林如海都中毒了,今晚肯定不会再有“小别胜新婚”的恩爱缠绵,绯玉留下不会听到不该听的。

绯玉安安静静行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