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坚持不肯起,就这么搭着林如海的手继续哭:“现在想想,原是我高看了自己。我不过是老爷的妾,并不算‘人’,老爷待我好就和逗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所以老爷太太不愿强加于别人的事,却能强加于我,是不是?我不该自认老爷待我有几分真心,是不是?”
“当然不是!”林如海当即否认。
说完,他怔住了。
是了……姜妹妹虽不比敏儿是他少年夫妻,却也和他相伴多年,他一直自认待姜妹妹不错……
难道他竟是这般虚伪之人?
姜宁留意着他神色的每一点变化。
“既然不是……”她装作信了,像获得了什么希望一般向前直了直身,“既然不是,老爷为什么想抱走我的孩子?”
她问:“是怕我得意起来,不敬太太?还是怕我教不好孩子?还是……有人说了什么?”
她要让林如海认可这条逻辑:
他是真心待她,就不会想抱走她的孩子,那么他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另有原因。
是的,她要把锅扣在贾敏和孟绮霜头上。
没办法,没到绝境,她不想和林如海撕破脸。
谢寒根基未稳,林如海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她们娘俩还得靠他活几年呢。
她也不认为她是在为难同为女人的贾敏和孟绮霜。
是她们先对她出手的,就别怪她报复。
她是妾,贾敏是妻,妾有什么资格同情、可怜妻?
就像她从不可怜没有真正平等看待她的林如海。
林如海所谓的痛苦与挣扎,在她看来也像笑话。
姜宁拉住林如海的袖子,替自己分辩:“请老爷细想:服侍老爷六年,我与太太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老爷再怎么疼我,是否也未曾见我有过半点僭越之心?我一直守着这院子过安生日子,太太有事叫我,只要我能办到的,我无不从命。”
“再说句冒犯的话,”姜宁开始“挑唆”,“我平日少去正院,也是怕太太见了我心烦。我才进门那两日,太太病了,老爷让我管家,我也避嫌没管。这些年我自知身份,从来都是避让着太太,从没掐过尖,争过宠,抢过人,太太买了新人进来,我一句都没和老爷提,生怕老爷以为我嫉妒吃醋,也怕太太误会,老爷,您都是知道的呀。”
她要让林如海想清楚,这些年处处防备着她,试探她,背后说人长短,拈酸吃醋还抢人的到底是谁!
就算贾敏动不得,能让孟绮霜脱一层皮也好!
“我自知不是大贤大德的贤良人,可也从没有过坏心,怎么会以为我会有了孩子就不敬着太太呢?”姜宁伤心,“即便在我身边养着,我自然会教孩子敬重嫡母。我虽无才,也是从小读书识字,和老爷又学了几年,总不至于连道理都不教她。”
林如海不容姜宁再不起了。
他把姜宁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给她擦泪:“别哭了,我……从没这么想过。”
他……是不想敏儿失势,不想家中人见风使舵,不敬嫡妻,也不想林家尊卑失序,却忽视了姜妹妹……
姜宁仍然攥着他的衣袖,眼泪似滚珠一样落个不停:“我也不信老爷会这么想我。我从不背后说人,可今日偏要说:谁在老爷面前说过这话,不但是挑拨老爷、太太与我,也是挑拨老爷和太太,其心可诛!即便我有不妥,难道老爷会坐视我把孩子教得不敬太太吗?”
看林如海也听进去了,姜宁便挣扎着起来,扑在他怀里:“老爷!既做了你的人,好也罢,歹也罢,生死祸福全都由你。你是我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怎么对孩子最好,我信你。可我见识微浅,不指望她有什么大出息、大本事,她能和我团团圆圆、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我求都都不来的福气了……”
林如海把姜宁抱了个满怀,怔怔想着她这话。
他从小便知家中爵位已尽,父母又只有他一子,他必得刻苦用功,从科举出仕,才能让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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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爹娘从未在学业上催逼过他,反而常劝他说:千万别熬坏了身子,纵然没有大出息,能平安一世就很好。
他不服这话,觉得爹娘是看轻了他,反而更加下苦功。
那时他不理解爹娘的苦心。
后来,母亲去世前,字字句句都是让他保全自己,他已经能明白几分。
今日,大姐儿来了,先天不足……又听了姜妹妹这番话,他是彻底懂了。
既懂了,就开始后悔当年他只顾着进一步、再进一步,却忽视了双亲正在衰老。
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陪了爹娘二三十年,都不敢去想爹娘离开他时心中在想什么,却要让姜妹妹才生下孩子,就和孩子分离吗?
姜宁稍稍坐正,能让林如海看到她的脸,哽咽道:“若老爷非要抱走这个孩子,我斗胆,想再问老爷几句。”
林如海早已动摇,更不介意她多说些:“你说。”
姜宁便问:“老爷以为,即便我生下的是健康的男孩,太太会愿意把大姐儿抱给我养,换我的孩子吗?”
这个问题当然只会有一个答案。
林如海:“……不会。”
姜宁又问:“太太必定会把亲生骨肉看得更重,这是人之常情,但我信太太不会对两个孩子有所区别。可太太贤德,正院上下几十口人,怎么确保人人都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呢?”
林如海一叹。
他保证不了。
姜宁再问:“不必老爷说,我也知道是谁背后碎嘴。老爷替我问她一句:老爷才三十有三,离不惑之年还远着,怎么她就认定老爷一辈子就这两个孩子,不会再有别的了?若再有,不管是太太生的,还是别人生的,又让这个孩子在正院如何自处呢?难道再把她‘退’回明光院吗?”
她冷笑:“她打着个‘为孩子好’的幌子,其实想的全是怎么对自己有利,不想想孩子会不会为难,真真是虚伪至极!”
林如海脸上火辣辣的。
姜宁当然看出来他脸红了,心里一哂。
她骂的就是他和贾敏、孟绮霜三个人!
但暗讽一句就够了,过犹不及。
姜宁最后叹道:“也请老爷再想想,贾家是老爷的岳家,何等亲近,贾家一门双公府,也比咱们家煊赫。可若贾家来人要把老爷的孩子接去教养,老爷也会不放心的。这就是我想的了。”
看贾家都教出了些什么东西吧?
贾赦、贾珍、贾琏、贾蓉……一个个贵公子,尽做些鸡鸣狗盗,谋财害命,见不得人的事!
贾敏院里多得是她从贾家带来的陪房,她根据贾家人的品行恶意揣测下,这些人的人品还未必都比得上孟绮霜呢!
林如海无言以答。
他放开姜宁,扶她躺下,做出承诺:“妹妹,你生的孩子,都由你自己养,不论男女,不论几个。”
超额完成任务,姜宁没时间门多高兴,赶紧“感动”回应:“老爷……”
幸好林如海是个能讲通道理的。
如果当初没能逃出来,“伺候”的是贾赦……
姜宁赶紧停止这让人恶心的想法。
林如海柔声问:“哭了这么久,身上可有不舒服?若有,别瞒着我。”
姜宁认真感受了一会:“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是累,又困。”
林如海笑了两声,向外叫人:“洗了脸再睡。”
姜宁重新洗了脸,擦好脂膏,换了一身睡衣躺好,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看着她一点心事都没有了的睡颜,林如海既无奈,又轻松。
是他忘了,姜妹妹并不只是柔美娇俏的解语花。六年前,她只凭一个年少的奶兄便能从居心可恨的大伯家逃出来向母亲求救,挣得一线生机,是何等的刚烈果决,有勇有谋!
今日她说的所有话,都条理清晰,鞭辟入里,句句切中要害,让他细想竟无可辩驳之处。
若非她有这份冷静自持,不肯服输,他也不会有幸能娶她为妾了。
*
翌日。
姜宁一睁眼,便看见桃嬷嬷坐在她床边,吓了一跳:“嬷嬷?”
桃嬷嬷声气儿不大好:“姑娘是倒头就睡了,害得我愁了一夜!”
姜宁连忙爬起来,搂住她:“好嬷嬷,我昨儿哭得太累了,你别恼,我有好事告诉你。”便将昨夜林如海的承诺说了。
听完,桃嬷嬷喜上眉梢:“好好好!老爷不是那等言而无信的人,咱们终于能安心了。”
便问:“那姑娘今日就别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