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你怎么还没睡?”钟建国抬眼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宛如窗外的星星,“你平时都是几点歇息?”
宋招娣胡诌:“三更天。鸡醒我睡,猪醒我醒。咦,你儿子醒了。”
钟建国想说,你怎么骂人?话到嘴边看到她怀里的小孩动了:“可能是饿了。”
“我没奶。”宋招娣掏出小孩递给钟建国,“你喂。”
钟建国:“我也没奶!”
“那怎么办?”宋招娣脱口道。
对面的男人看不下去:“你们平时喂他吃什么?”
“对了,有饼干。”钟建国道,“你倒的水呢?泡饼干给三娃吃。”
宋招娣猛然想到:“对,瓷缸子里面有饼干,在大娃身边。”说着话就去翻找,掏出一块饼干,凑着月光放在水里,“咦,全部化了?”
“这种饼干沾水即化。”男人道,“没有勺子吗?舀一勺水,掰点饼干放在勺子里,然后再给孩子吃。”
钟建国也想到他以前的媳妇就是这么喂孩子:“招娣,包里应该有勺子。”
“爸爸,到了吗?”
钟建国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没有。你先别动,爸在喂弟弟吃饭。”
“爸爸,我想尿尿。”小孩打算自己起来,“爸爸,我动不了了。”
钟建国:“招娣,勺子和饼干给我,你身上的那个兜也给我,你带大娃去方便。”
宋招娣把小孩拉出来,牵着小孩到卫生间,就帮小孩脱裤子。见小孩低着头,始终不看她,眉头一挑,故意问:“大娃,我对你好不好?”
“我不会叫你妈妈。”小孩恐怕宋招娣下一句就叫他喊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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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sp; 宋招娣心想,她不回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俺知道的,俺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刘灵前世是申城人,后来移居帝都,再后来满世界跑,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住酒店,依然对申城有份特殊感情。
她想在申城逗留半天并不是为了大肆购物,不过是想看一看百年前的申城罢了。
路况不好,汽车行的慢,八点多,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