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赵银说结婚是结婚了,婆娘前些日子死了。
宋母不算顶聪明也不傻,没有问钟家老二有没有孩子,而是问娘死了孩子咋办。
赵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表妹知道老二有孩子,尴尬地笑笑,就说要是没孩子,凭钟家老二的条件也轮不到宋招娣。
宋招娣冷笑一声,宋母杨氏起身送客,碍于两家是亲戚就没把话说死,只说一家人还得再商量商量。
宋招娣考上大学的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小心眼的赵银怕娘家人打秋风,就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因此不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一直认为宋招娣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赵银见宋家人脸色不自然,误认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钟家老二有仨孩子。而她又觉得即便有孩子,宋招娣一个农村女能嫁给大学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到家便跟钟大嫂说这事成了,叫老二尽快回来。
九月二十三日,宋家收到一封赵银从市里寄来的信,信上说钟家老二国庆节后回来。
宋母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便问宋招娣怎么打算的。
宋招娣想也没想,就说谁都不嫁。可是回到自个屋里,思索着她不嫁给钟建国,王家就会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钟家和王家都不选?她已经二十二岁,最多在家过两三年,两三年后还是得嫁人。到那时候对方的条件可能还不如钟、王两家。
随着国庆节越来越近,不知道该咋办的宋招娣愁的恨不得死掉算了。可她又不舍得死。一边恨自己狠不下心去死,一边恨自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九月三十日夜里哭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芯子换成百年后的刘灵。
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听着一墙之隔带有浓重北方口音的方言,床上的人不想承认她是宋招娣,可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如此真实的感觉都在告诉刘灵,她已不是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而是滨海市小宋村村民宋招娣。
刘灵生于千禧年,死前一群徒弟徒孙问她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刘灵潇洒一辈子,认真思考一番表示没什么遗憾。
徒弟们太想帮她做些事,便叫刘灵再想想。刘灵说只恨没嫁人,试试婚姻生活,试着养几个孩子。没容徒弟开口,她又说生孩子太痛,娘奔死儿奔生,搞不好会丢掉性命,还是算了。一众徒弟徒孙被她说得相顾无言,她也离开人世。
灵魂来自一百年后的刘灵打量着手上的老茧,撑着床坐起来,拍拍睡眠不足,晕乎乎的脑袋,暗暗腹诽老天爷真较真,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顺口说说:“爹,娘,我嫁!”
房门打开,偌大的堂屋里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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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sp; “孩子她爹,你倒是说句话,招娣的亲事咱们该咋办。”
“说啥?王家和钟家她哪家都不愿意嫁,俺总也不能拿刀逼着她嫁过去。”
“可是钟家的人快来了,王家也等着咱们家招娣回话,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