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

是Jorge Luis Borges的《Two English Poems》。

这组诗的第二首颇为出名,常常被用来告白,第一首知名度没那么高,流传度也不够广。

林月盈读不懂,她一开始想抄录下完整两首,但那时只抄了一首,便觉得无聊,停下笔。

手机响起,林月盈打开,林风满给她发了消息。

林风满:「爷爷去世这么多年了,你也为他想一想」

林风满:「老人哪里有希望子孙反目成仇的」

林风满:「爸爸这几天生病,发烧了也一直叫你名字」

……

林月盈不说话,她将手机搁在桌上,没有回林风满的消息,而是点开秦既明的头像,给他发一条消息。

林月盈:「秦既明」

林月盈:「我看到了好多家长送学生」

林月盈:「忽然间特别特别想你」

发完后,她知道对方现在在飞机上,多半看不到这条消息,只是想要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

低头,林月盈看那首未抄录完全的诗。

「The useless dawn finds me in a deserted street-corner;

I have outlived the night.」

(无用的晨曦在空寂的街角找到我,我比黑夜更长久.)

手机震动一下。

咦!

林月盈直起身体,满怀期待地去看。

啊。

不是秦既明,而是中国移动,邀请她升级流量套餐。

林月盈抚摸着手机,失落地删掉这条短信。

「Nights are proud waves; darkblue topheavy waves laden with all the hues of deep spoil, laden with things unlikely and desirable.

(黑夜是傲慢的海浪:深蓝色、头重脚轻的波浪满载各种色调的深腐泥土,以及不真实的渴望)

…」

Unlikely and desirable.

林月盈侧脸,往窗外看,碧空万里,白云连绵。

秦既明应该在高空之上休息。

她按了按太阳穴,好将那些不真实的渴望从脑海中按走。

耳侧已经听见宋一量和宋观识兄弟俩的交谈声,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笑声阵阵,伴随着宋一量拍自己弟弟肩膀的声音,隔着空寂的长廊传来。这样的热闹和林月盈是无关的,她在今日只是一个不幸运的小倒霉蛋。

学校周围永远不缺好吃的餐厅,未必有国贸那边的好风景好环境,味道却不一定逊色多少。东西全搬完后,林月盈表示请他们俩吃午饭,带他们去了附近颇受学生喜欢的一家私房菜馆。

点菜中,宋一量电话响了,他先出去,示意两个人继续聊天。

宋观识将自己的椅子挪到离林月盈很近的地方,礼貌地问,可不可以和她看同一份菜单。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林月盈不习惯和刚认识的异性离太近。

林月盈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服务员,现在店里客人只有他们这一桌,大约人手不够,服务员刚才去了后厨。

于是她说了声好,将菜单推得离他近了些。

宋观识很久没有回国,对每一道菜都充满了兴趣,不停问她,这个菜好吃吗,另一个菜的主要原料是什么呢?

林月盈一一回答。

她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似乎宋一量故意出去接电话,故意让她和宋观识单独相处……不对,秦既明也说了,今天宋一量和宋观识也来送她。

秦既明也知道。

想到这里,林月盈有一点焦躁的难以置信,她的精力已经无法再集中到眼前这份菜单上了,也不能再冷静听宋观识说话。她的脑海像夏末的荒野,有风在她脑海中反复跳跃着刚才看到的诗。

The things my hungry heart has no use for

…」

那些我焦渴的心无用的东西。

这种情绪的出现让林月盈惊颤,她怔怔想,自己现在在为什么焦躁不安,在为什么失落。

旷野里有无尽的野草,放肆疯长。

酷夏让他们都忽略了。

日夜相处,耳鬓厮磨,撒娇,亲昵,柔软的拥抱,习以为常的触碰……

宋观识说:“……月盈,月盈?”

林月盈手指压着菜单,攥到发白,她回过神,看宋观识:“抱歉,什么?我没听清。”

宋观识红着脸笑笑,指着菜单上的那道菜,离林月盈更近了,好让她听到自己声音。

他们此刻的距离犹如情人亲密地隅隅私语,他说:“这个菜里面——”

叮铃铃。

餐馆门口悬挂的风铃响起,阳光从被推开的玻璃门中肆无忌惮地涌入。

熟悉的脚步声。

林月盈抬头,她的大脑还停留在诗的那一行。

「The big wave brought you.」

(汹涌的浪将你带来。)

黑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的秦既明直直走来,他看着怔怔起身的宋观识,笑着同他握手,另一只手如兄长般拍了拍他肩膀:“坐下,坐下,你哥呢?”

宋观识还有点懵:“出去接电话了。”

“喔。”

秦既明笑笑,按着他,让他坐下。他看了一眼呆呆的林月盈,冲她眨眨眼,又环顾四周,视线落在那唯一一份、只能两个人挤在一起看的菜单上。

他转身,抬手示意正闻声而至的服务员过来。

“你好,请多给我们一份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