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不离十。”宋游笑道。
“姐姐……”卓芳转头看着她,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宋游问,“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姐姐好像不着急了?”卓芳斟酌着措辞说,“我虽然没见过海,但听说海面广阔,更胜陆地许多,他这么一走,岂不也是蛟龙入海,再难觅影踪了?”
宋游笑了,“如果他能走出去的话,确实如此。”
咦?
……
大江到了江州一带,水势已经变得十分平缓了,这才冲击出了这块肥沃丰美的平原。
但这也意味着,温靖等人所乘坐的船只,在水面上行驶的速度注定不会太快了。所以,虽然渐渐远离了宿城,但船上的人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温靖几乎每天都在看地图,算着距离入海口还有多远。
如今他们还在内陆,若是起义军的人走陆路,未必不能追上来。只有进入大海,那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好在起义军不知是被绊住了,还是没找到他们的去向,这一路上都没有出什么意外。在船工们日夜不休的努力下,船只终于来到了入海口附近。
温靖提着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总算不再时刻忧虑,甚至有心情组织身边的人到甲板上去看风景。
他要亲眼看着船只驶入海中的画面!
虽然比不得红巾军的水师那样声势浩荡,但温靖本人,对自己的这个安排还是颇为自豪的,认为这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刻。
唔……待到了海外,安顿下来,或许也可以命人将这一幕绘制出来。
虽然这船上没有画师,但温靖手下的这些能臣们,谁不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思量间,他已经领着众人来到了甲板上。
因为有两艘船,所以温靖自己带着后宫嫔妃,几个比较器重的儿子,一些与他关系亲近的田氏宗亲以及重臣们,由一支亲兵护卫着乘坐第一艘,剩下的人就都塞进了后面那一艘。
此刻,被臣子、亲眷和嫔妃们簇拥着的温靖,总算消去了心头的那一股惶恐,重新振作起来。
众人都默契地不去提身后的江州,和那些被留在江州的人,而是指点着周围的环境,各自抒发自己心头的看法,其间难免也有人吟诗作赋,引得众人赞叹不已。
眼看着这场盛事即将抵达高-潮,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海平面,众人面上都不由得露出欣然欢喜之色。
然而下一瞬,看清远处的情形,一部分人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了。
“船、船……”温靖的一个儿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温靖还在听身旁的大臣们作诗,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闻言不由皱眉斥道,“有话就好好说,支支吾吾,成什么体统?”
“船、大船!”儿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几乎是尖叫着道,“前面有好多大船!”
“什么?!”温靖面色骤变,一边脱口询问,一边抬头往远处看去。
不等旁人回答,他已经看到了儿子口中的大船。
一艘又一艘的船只,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入海口处,将他们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就连原本苍茫壮阔的海面,在这些船只面前,似乎也变得逼仄狭窄起来,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在场的人,几乎都看过红巾军那幅《水师入海图》。
甚至不需要看到船只上飘扬着的红色旗帜,他们就已经猜到这些船只是从哪里来的了。
红巾军的水师,竟然沿着海岸线,千里迢迢地航行到了江州,正好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前一刻还在欣喜于很快就能获得自由的重任,面色都转成了惨白。没有人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船头蔓延,众人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远处的船队,仿佛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红巾军还真是阴魂不散,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她们。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温靖的脊背都变得佝偻了一些,似乎无法承受这骤然间压下来的重量。
亏他机关算尽,以为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沾沾自喜之际,哪里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尽在旁人的掌控之中?
红巾军,明月霜。
既然大黎的毁灭注定会带来乱世,既然为他们这些野心勃勃之辈搭建了舞台,老天又为何还要生出一个明月霜来?
当尚未改名的秦秉忠逼死了小皇帝温镕,灭掉大黎国祚时,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必将是个群雄逐鹿、群星璀璨的大争之世,但是所有人都错了……哪有什么群星璀璨?唯有一轮皓月当空。
萤火之光,岂能与之争辉?
温靖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那一点精神,在这汹汹大势之中,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只需一个小小的浪头,就被扑灭了。
——他输了。
而且输得如此狼狈,如此可笑。
厚重的阴霾笼罩在温靖的心上,让他提不起任何一丝斗志。
事到如今,他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温靖闭了闭眼睛,不再去看远方那遮天蔽日的船队,趁着身边的人都还在愣怔之中,他扶着船舷纵身一跃,坠入了脚下这片深蓝之中。
早知如此……
身体急速坠落时,他脑海里不由得冒出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就在宿城殉国。:,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