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城过年时,康靖见到了千里迢迢赶来见他的义父姬长恩。
红巾军有专门的驿递机构,也承接民间的书信、包裹收发工作,所以康靖出门在外,也经常给家里写信。只是他行踪不定,没法收到回信。但他也没想到,姬长恩会亲自到羊城来。
父子两个别后重逢,又是心结已解,本该大醉一场,但是红巾军禁酒,姬长恩只好领着义子去了饭馆,叫了一桌子的肉菜,大吃一顿。
几日之后,他将康靖送上了船。
这是一个晴天,朗日高悬、天高海阔,前方一片波平。
……
红历六年,五月。
麦收刚刚结束,黄澄澄的麦子收进了仓库,人们脸上便始终洋溢着欢快的笑意。
怎么能不高兴?
大黎也才没了几年,百姓们都还记得,从前这里还是大黎的青州节度使治下时,地里的庄稼收上来,差不多有五成要被交上去。
单说田税,其实是没有那么高的,虽然比不得红巾军的十税一,但也就是十税二左右,但除了田税,还有人头税和其他摊牌的杂税,林林总总一加,就这么多了。
风调雨顺的时节,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虽说吃不太饱,但也饿不死人,一家人忙活一年,紧巴巴的也活下来了。
但旱灾一来,地里没了出产,税却还要照交,这日子还怎么过?
死的死,逃的逃,那几年,青州人口锐减了许多。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却又先后被云州、江州占去,他们搜刮得比大黎的朝廷更狠,日子仍是不能过。
若不然,青州也不会州州县县都有人举旗起义、家家户户都有人参加义军。
现在好了,起义军学的是红巾军,说十税一,就当真只收这么多,没有摊牌,没有孝敬,也没有例捐,地里收上来的庄稼,九成都能自个儿留下!
即使是最吝啬最俭省的人家,现在也敢将麸皮筛出来,做一顿暄软香甜的白面馒头吃。
这也有个道理——虽然起义军是当真有道义,但是这样的日子究竟能不能长久?没有人知道。这几年来的灾荒与战乱,已经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失去了对未来的判断与期许。把家里的粮食存着,万一又乱起来,也是保不住的,倒不如现在自己吃了,至少混个肚饱。
人吃得饱,脸上的精神也好,连走路似乎都带着风。
卓芳跟宋游并排走在人群之中,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我以前读书,上面写到国计民生,总难以领会。如今亲眼见过了,才晓得生计艰难。好在我们这里的日子,总算是在慢慢变好。”
卓芳当初是赶鸭子上架,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中途很多次都觉得无法再坚持下去,但咬牙挺过来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至少,她没有辜负那些选择跟随自己的人。
“会越来越好的。”宋游也笑。
卓芳说,“我的能力便只有这些了,若要越来越好,恐怕要等青州加入红巾军之后了。”
对于彻底加入红巾军这件事,一开始的时候,卓芳心里还有各种各样的顾虑。红巾军会不会是在骗自己?她们的日子真有说的那么好吗?她们真的能对我们青州人一视同仁吗?想来想去,头都想大了。
但是随着宋游一次又一次拒绝她,总说“时机未到”,卓芳再说起这种话,反倒越来越坦然了,张口就来。
她本以为,今天也会收到一句“时机未到”,谁知宋游开口,说的却是,“快了。”
卓芳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抓住宋游的手,问道,“当真?”
“我岂会用这样的事说笑?”宋游反问。
卓芳闻言,慢慢笑了起来。
她心里仍然是喜悦的,但已经可以控制住自己,又说,“是啊,这不是能说笑的事,况且你一向是说话算话的。”
但她也知道,机会是自己挣来的,要加入红巾军,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行的,必须要拿出行动来。于是立刻拉着宋游,回了住处,召集手下的部将们商议大计。
对于接下来的规划,宋游没有隐瞒过他们,甚至是一早就对众人说清楚了的。
红巾军意在江州,但江州人给明月霜戴了不少高帽子,说红巾军没有不义之师,行动必定要讲大义名分。既然如此,红巾军就给他们大义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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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的百姓,不堪南黎朝廷的搜刮与压迫,举起了义旗,这大义不论拿到哪里,都是挑不出错的。
等这支义军打进江州,在公开宣布他们是在红巾军的影响下行动,愿意归附红巾军,这名分自然也足足的。
这一年来,她们在红巾军的支援下,发展十分迅速,已经积蓄起了无数的钱粮和物资,足够支撑一场大战,接下来自然就该跟江州开战了。
没有人反对这项计划。
一年的安稳时光,并没有消磨掉众人心中对江州的恨意。恰恰相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才更能衬得过去被压榨的日子有多凄惨、多可怕。而所有人都很清楚,眼下的安稳是暂时的,江州军仍在虎视眈眈,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有了。
为了维护眼下的一切,所有人都愿意拼命。
……
其实这一年来,江州军和起义军之间也并不是完全的和平。
双方你来我往,也打过几次小规模的战役,只是彼此都有意控制,并没有让战场扩大。
起义军这边,在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不愿意继续打下去,这是很正常的。但江州军方面居然也一直没有进攻的意思,难免叫人有些意外。
其实这还是因为那支从江州派往洛京的游学团。
像马绪这样的大将,又是江州高官,对于局势的变化,自然是十分敏锐的。崔桓能看出游学团是王蔚这个丞相的手笔,他自然也一样。
连王蔚这样的人,都已经在考虑后路了,显然并不看好江州的未来,那马绪自然也要为自己考虑。
对于他这种大将来说,手里有兵,那就永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对于领兵在外平叛的现状,他很满意,暂时不想改变,更不想回到宿城去。
有了这样的想法,在战事上消极怠工,也就可以理解了。
任由江州那边如何催促、如何申饬,马绪只是巍然不动,时不时地闹出点小动静,表明自己还在打仗,在朝廷那边能交代得过去,也就行了。
这一手,不正是从前这些藩镇经常对大黎朝廷做的?
朝廷的政令反正是不会听的,问就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还要反过来问朝廷要钱要粮,要不然我这里就要支持不住啦!
拥兵自重,不过如此。
温靖自己就是此中行家,自然不会不明白马绪在搞什么。
他当然是气得要死,但还是那句话,这是整个大黎、整个天下的困局,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做下位者的时候想拥兵自重,随时准备背叛,等成了上位者,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的部将拥兵自重,自己随时都可能遭遇背叛。
温靖手中自然还有别的军队,但已经有了一个马绪,他更不敢将其他人派出去,让他们离开自己的掌控。
况且眼下红巾军虽然没有进攻的意思,但是江州也并不是绝对安全,大军自然是留在宿城附近护卫自身,更为紧要。
至于马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也只能随他去了。好歹他确实挡住了青州的叛军,没有再闹出更大的乱子,也不算是一点事情都没做。
于是,在各方的默契之下,马绪所率领的江州军,就一直在青州驻扎了下来。
马绪本来以为,这种和平可以一直持续到红巾军动手。
他当然没有跟红巾军对着干的想法啦,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要多想不开才会干这种事?但是“拥兵自重”这四个字,不管在哪里都是管用的,对温靖的南黎朝廷如此,对红巾军自然也一样。
到时候,他索性就占据了青州,再以此跟红巾军谈条件。
高官厚禄和爵位之类的估计是没有指望了,但也可以要更多的好处和优待嘛!
红巾军只要不想再费时费力费人,多打一仗,就很有可能会接受他提出的并不过分的条件——关于这一点,马绪已经参考过往的例子,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一次又一次删减自加的要求,想必应该不至于会被红巾军一口拒绝。
他全副心思都在这上面,根本没有想过青州的起义军还会主动来进攻。
毕竟这支义军虽然难缠,但是对上江州军,胜率也不是很高,眼下局势一片和平,他们是弱势的一方,怎么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来挑衅他?
但他们就是来了。
而且一交上手,马绪立刻就发现,跟一年前相比,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提升了太多!
这是当然的了。一年前,这支义军只是勉强捏在一起的杂牌军,全靠着对南黎的恨意,每个人都肯豁出去拼命,才能跟江州军打得有来有往。
但这一年,他们虽然没打仗,人却没闲着,一直都在练兵。
用的就是穆桂英出的训练手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似乎也享受到了卡牌人物的加成,这一年里的进步可谓是突飞猛进。
再加上红巾军在军备上给与的支持。
如今的起义军,再跟一直在原地踏步的江州军交手,自然是立刻就占据了上风。
这一点,其实起义军这边也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