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明月霜就听到了巨大的浪潮声。
众人精神一震,紧赶几步,从山间崖壁之中绕出来,视野瞬间一阔。
从高崖之上向下望去,正好能看到奔腾的江水直冲而下,正欲一泻千里之时,却被江心一块巨石所阻,霎时间腾起一片狂澜水雾、涡流百转,形成了天下罕见的雄伟奇观。
这便是天下闻名的“瞿塘滟滪”了。
江船行至此处,便如羽箭离弦,再无任何回头的可能,但凡有毫厘的差错与犹豫,都有可能导致船毁人亡。只有经验最丰富、技术最娴熟、对水势最了解的积年船工,才敢操舟走这一段水路。
自然造物,鬼斧神工,一至于此。
明月霜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晕船的症状都因此消散了很多,良久,才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心怀都为之一畅,不由笑道,“果然天下奇景,壮丽至极!”
随行之人中,也有不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皆唏嘘感慨不已。
王贞仪笑说,“这样的景象,恐怕是最后一次见啦!”
听到王贞仪这么说,众人立刻又兴奋了起来。
没错,她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执行南下楚州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炸掉这块矗立在江心之中,导致此地水势险恶,不知多少船只葬身于此的巍峨巨石!
虽然也有人可惜这般壮阔之景,以后竟不能见,但在明月霜的影响下,红巾军众人如今都是务实派,看到这巨石,首先想的不是天下奇观,而是不知多少西州商船毁在此地。
若是能炸掉,自然是造福民众、利在千秋之举。
与之相比,那一点可惜便不算什么了。毕竟自然造物之奇,也不是只有这一处。但炸掉这一处,却是除了红巾军之外,别人都做不出来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项大胆且艰难的工程,是人类文明对自然造物的一次终极挑战。
若能做成,也必将成为青史之上大书特书的壮举。
叫这些能亲眼见证此事的人,如何不激动兴奋?
“我等难得见到如此盛景,见证如此盛事,正该留个纪念。”朱淑真说,“以后纵然不能再见这‘瞿塘滟滪’之景,也可使后人知其壮阔。”
“有道理。”明月霜摸着下巴,笑道,“那等炸完了,设法把这石头从江中捞出来,就立在岸边,叫后来人也看看。”
周围众人刚刚露出的了然笑意皆是一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全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但顺着她的话一想,又觉得这样安排,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这里本来就是天下闻名的奇观,若是能留下这块石头,纵然再无滟滪回澜之景,也是个可供骚人墨客怀古凭吊、慷慨悲歌之处。
于是又纷纷绽开笑颜,出声附和。
明月霜却已经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古怪,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朱淑真所谓的“纪念”是什么——那么多的才女共聚于此,自然是要吟诗作对的,回头再出个集子,传之天下,供后世人翻阅。
这才是正常流程。
我果然是个俗人啊……
明月霜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又笑着补充道,“就这么光秃秃地把石头立在岸边,也不妥,不说经年累月、风雨侵蚀,便是有人想来看,也颇为不便。还是搭建些房屋殿堂、亭台楼阁,既能遮风避雨,也可随时休憩。再立碑文记之,藏于各处,也不失为一处名胜了。”
这个她熟,毕竟后世的什么三大名楼,明月霜也是参观过的。
世上本没有名胜古迹,写诗作文吹捧的人多了,也就有了。
明月霜说完,朝众人拱手,“这文章之事,就多赖诸位了。”
众人听到她说立碑文,就知道事情又回到了大家熟悉的节奏之中,此时她这般郑重托付,自是纷纷答应,摩拳擦掌、搜肠刮肚起来——这样一件盛事,记它的诗文自然也要最好的,稍次一些,自己都不好意思叫它被刻成碑文给人看呢。
明月霜也没想到,好好的工作考察,忽然变成了诗会。
不过这点功夫,她们还耽搁得起,而且也不算是闲事,于是兴致勃勃地等在一旁,准备阅读众人的大作。
亏得如今红巾军人手一个小本子,一根炭笔,随时准备记录工作日志和遇到的各种问题,所以虽然没有任何准备,倒也不用担心诗文没处写。虽然少了几分挥毫泼墨的飘逸洒脱,但也别有意趣。
明月霜正在观察众人,不防一个人忽然站在了她身边。
转头一看,却是徐芙,不由得笑问,“你不跟她们去作诗吗?”
徐芙朝她一笑,眼中藏着几分慧黠的笑意,朝她举起手中的小本子,“回主公,我已得了。”
“你倒是素有捷才的。”明月霜点头。
历史上的花蕊夫人便是如此,不仅美貌出众,而且蕙质兰心,极富生活情趣,诗才上更是不让男子。曹子建能七步成诗,她自然也能。
徐芙也不谦虚,笑着受了这一句称赞,又道,“我是想问主公,这样的盛事,待战事终了,想必也是要刊登在报纸上,昭告天下的吧?”
明月霜点头道,“这是自然。”
既然之前出了伐燕专刊,这次自然也可以再出个伐楚专刊。
主要是让红巾军内部知道这场战争是怎么回事,若是能震慑外敌,自然也不是坏事。
徐芙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既然如此,何不效仿那……新年特刊,也叫人将此事绘成画作,印在报纸上?”
明月霜一愣,她毕竟不是专业编辑,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些地方,听徐芙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文字虽然意蕴无穷,但毕竟不如画作那么直观,这一点,从那期新年特刊的受欢迎程度,就能看出来。
这么想着,她便笑着对徐芙道,“的确是个好主意,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此事就交由你全权总揽,如何?”
“多谢主公信任。”徐芙朝她敬了个礼,“徐芙定不辱使命。”
明月霜心道果然,她主动提起此事,就是要主动请缨。但她虽然对自己极有信心,语言却仍旧是委婉的,给明月霜留下了极大的余地。这种体贴细致,叫人如何不喜欢?
二人这里商定,徐芙就去找同样擅画的同僚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