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们现在的人手也不算少,散开来将整个府衙都找了一遍,却还是不见踪影。
“会不会是偷溜出去了?”窦娥问。
江皇后摇头,“他平时会出去,但今日这样特殊,我再三叮嘱过的。”
那孩子虽然安静、阴郁,但很听话,而且聪明得过分。他不会不明白外面的乱象意味着什么,更不会不知道他这样一个孩子,很容易被误伤。
“会不会是……”这次开口的是何絮,她的语气有些发紧,“被陛下……秦霸带走了?”
江皇后面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尽数褪去。
她当然也是想过这种可能的,只是不愿接受,便不去深思。
但是现在看来,这是最有可能的。
虽然秦霸对温寒并不好,但是不可否认,他对这位温氏血脉,多少有点囤积居奇的心态,觉得有用,会带走他也不奇怪。
窦娥让人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踪影,便也只得暂时将此事按下,带着众人离开。
那么,温寒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何絮猜得没错,他现在就在秦霸逃跑的车队之中,但不是被秦霸带走的,而是他自己偷偷地爬上了一辆堆满箱子的马车,藏在了角落里。
凉州军攻破城门的消息传来,江皇后就念了几句佛。
温寒知道,对她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解脱。无论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总归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不伦不类、上不得台面、被所有人轻视忽略,偏偏又不能逃离,只能被困在这里,如同耍猴戏的,给人观赏指点。
江皇后是没有见识,但她有脑子,还有羞耻心。
哪怕是死,也比这样好。
但温寒不是,他留在这里,忍辱负重,不是为了“得救”,也没有人能救他。
所以江皇后一被叫走,他就悄悄溜了出去,找到前面,果然发现了秦霸的车队。那时候到处都在忙乱,他又已经习惯了掩饰自己的行迹,竟然真的没有被发现,顺利混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出城之前,车队转道了一次,温寒偷听到外面护送马车的士兵说,是要去抓内奸刘飞星,就更确定自己没有来错。
他的两个仇人,刘飞星和秦霸都在这里,温寒自然要跟上。
因为要防备可能会有的追兵,车队走得很快,中途也没有停下来修整过,一直走到天边泛白,前面出现了一座城池的影子,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云州境内,只要进入了城池,就算凉州军追过来,一时半刻,也没法把他们怎么样。
但秦霸却没选择入城,而是命他们在城外扎营。
有些士兵很不理解,温寒却猜到了秦霸的心思,他怕眼前这座城池,变成下一个“吕城”。把他困在前线不得脱身,所以索性不进城,这样可以一路跑回燕城去。
那里远离战场,当然要比此地更加安全了。
这个发现让温寒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在黑暗之中盯着马车的顶篷,眸光亮得惊人。
——秦霸怕了。
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秦霸,原来也会害怕!他被吓破了胆子,甚至已经不打算在前线继续跟凉州军死磕,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躲回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
太好笑了。
温寒无声地咧开嘴角,露出笑容。
秦霸完了。
当一个在战场上奋勇当先、一往无前的将军开始畏惧死亡、畏惧战争时,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而他虽然弱小又无能,不能亲手为兄长、为家人报仇,但至少他可以亲眼见证这一切,如果能送他一程,那就更好了。
……
温寒从马车上溜了下来。
天已经黑了,装载货物的马车又都被卸在了一起,重重遮挡之中,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温寒就借着这些东西的遮掩,慢慢靠近秦霸所在的地方。
他刚才听到路过的士兵说了,秦霸正在审问刘飞星。
这样的场面,他怎么能错过呢?
前方的火把越来越多,照得这片地方亮如白昼。没有了能够隐藏身形的黑暗,温寒不敢靠得太近,好在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好地方:秦霸的大帐。
一般的士兵不敢靠近这里,自然不用担心会发现,只要将帘子掀起一条缝隙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堆那边,温寒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把自己藏好。
很久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他跟爹娘、哥哥和家中的仆婢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就每次都是最后被找到的那个,而且还是在他故意露出破绽的情况下。
那个时候,温寒并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心里得意。如今,这种天赋变成了一项足以保命的本领,他却再也不能因此而展颜了。
温寒在大帐门口躺下来,伸手掀起一点点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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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秦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刘飞星,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马鞭,一句话也没说,先将人狠狠抽了一顿。
刘飞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即便在乱世之中,也几乎没受过什么伤,哪里能忍得了这个?顿时痛得在地上打起了滚,发出十分凄厉的惨叫声。
“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他大喊道。
其实在被秦霸的人抓住时,他就已经想死了。但是人总是贪生怕死、总是心存侥幸,而且他身上没有刀,能够想到的死法,不管哪一种都太痛苦了,于是犹豫着、迟疑着,就到了现在。
“死?”秦霸听到他的话,冷笑一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正好也打累了,他站在刘飞星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用手里的马鞭拨了拨他的脑袋,“刘飞星,朕自问对你不薄,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吧?你又是怎么回报朕的?”
“哈,对我不薄?”刘飞星仰起脸,呸出一口鲜血,“那都是我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我为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殚精竭虑,尽心尽力?权势和地位,本就是我该得的!”
这其实是实话,但秦霸怎么能听得了这种话?
“好个应得的。”他用力踹了刘飞星一脚,嫌恶地道,“若不是朕,你如今还是洛京城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什么是你该得的?”
“若不是我,你早就已经被周围那些虎狼撕成碎片了,哪有身为大燕皇帝的风光!”刘飞星也不服气地道,“是你自己太没用,大好的局势,还是演变成了现在这样,人往高处走,我想离开大燕,为自己谋一条活路,又有什么错?”
他说着,视线往旁边一扫,笑道,“陛下问问你身边这些亲信们,他们谁又不想为自己找一条后路呢?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可能说动一位备受你信重,能够镇守城门的将军?”
这种诛心之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哗啦啦地跪了一片,争先恐后地剖白自己绝无二心,更不可能背叛秦霸。
“罢了,挑拨离间之语,朕又岂会轻信?”秦霸摆手道,“都起来吧。”
但在心里,他知道,刘飞星说的其实是实情。
当年小皇帝温镕在洛京附近的一座小城匆匆登基,发明旨令藩镇入京勤王,各地纷纷响应,身在京城的雁孤云义军顿时成了困兽。
虽然雁孤云并没有放弃,还在一心规划路线,打算带着大军突围,但是……下面的人心却早就已经是暗流涌动,没有几个人还愿意坚定地追随他了。
有人是一时义愤从了他,冷静下来之后就后悔了,有人是打着捞一笔就跑的主意,没想到被堵在了这里,还有人本来就只想把事情闹大,再接受朝廷的招安……
谁会愿意跟着雁孤云做没有前途的反贼呢?
譬如秦霸自己,就是在小皇帝秘密派来的使者的劝说下,决定先下手为强,“拨乱反正”。
他成功了。
所以眼下,当他自己也面临这样的情况,秦霸当然不可能相信任何人。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所有的憋屈和怒火,自然只能对着刘飞星撒了。
“既然你不知悔改,朕也不必顾念旧情。”他冷笑道,“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自然不能让你随便死了。”
逃命途中,当然是不可能带上刑具这种东西的。但有心折磨一个人,方法实在太多了。而秦霸在这方面,还尤其的有心得。他甚至不假人手,亲自对刘飞星执行了各种刑罚。
直到刘飞星再承受不住这种非人的折磨,气息奄奄地晕死过去,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秦霸才随意地丢开手中染血的匕首,站起身,冷厉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视了一番,冷冷道,“诸位都看见了,若有谁胆敢背叛朕,便如此人!”
自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纷纷低头应是。
但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转到了别处,不再关注看起来已经会死一具尸体的刘飞星,只有温寒还在看他。
他死死咬着唇,在这瞬间,似乎再次陷入了那一片血色的记忆之中:那天,刘飞星奉秦霸的命令,去挑选适合扶持做傀儡的皇室子弟,他们家因为有两个儿子,而且年纪都不大,便不幸地被选中了。
当他带着虎狼一般的士兵冲进屋子里时,父亲还以为仍然是烧杀抢掠的那一套,所以只护着母亲和家人们躲在后院,任由那些人肆虐。
但是没有用,他们终究被找出来了。
他和哥哥被人粗暴地从人堆里扯出来,展示给刘飞星看,母亲扑上来要抢夺,被人一刀捅进了心窝,父亲抄起旁边的椅子打算拼命,也跟母亲死在了一处。
然后……然后就是无边的血色,家中上下一百余口,无一幸免,只有他和哥哥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