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的肩背笔直,完全没有半点轻佻浮浪之意。
“请先生揭示。”尉缭说,他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酒杯,“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
“那么尉缭也坦言了。”
“尉缭自认一生坦荡无暇,的确已经十年未曾动笔著书了。”他庄严地说,“因为尉缭也曾立下一个誓言。”
“尉缭此生不得志啊,”他叹了口气,“未能征战沙场,以身正道。”
“如今天下有战事,尉缭却已经老了,也没有合适的位置。”
“所以此生要得到一个弟子,得传平生所学,遗之后世。”尉缭说道,“为万代立法,为万世开太平。”
唐秋生闻言胸膛里骤然涌起了一股极度的酸涩。
平生不得志。
这五个字太残忍了。
天下共尊尉缭子,他却说自己平生不得志。
唐秋生知道,在后世尉缭子的声名若是不去专研古书并不显赫,可能是因为他平生也没有施展过自己的所学能为。
他没有合适的舞台,也没有机会。
秦国将星闪耀,何必劳动他一个老迈的客卿。
他平生不得志。
他的马拴在外面,似乎也倦了,尾巴一动一动地甩着虫蚁。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1)
“我并未欺瞒先生。”唐秋生开口说道,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了几分滞涩,“先生会得到这样的弟子的,先生会得偿所愿的。”
“我发誓。”
她记得尉缭希望国家拥有统一严格而仁爱的军法,希望军人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斗,从而成就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
她也知道韩信制定的军法和而后的汉武开边,而后几千年,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2)
尉缭笑了出来。
“好,这是在太好了。”他笑着说。
他所有的寻找都会有结果,他所有的旅途都会有尽头,唐秋生相信野史的确是有所根据的,男儿到死心如铁(3),他会在自己垂暮之年的时候,在南方的楚地小城里邂逅他最后的命运,这是他一生不得志的最后恩典。
“看来先生如此笃定,廷尉也在此,是要说,会把我这位弟子带到咸阳来么?”尉缭问道。
“凡事机缘,讲究时与地,”唐秋生认真地说,“现在时候未到,就算是先生出关,也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的。”
“但是我等向先生保证,”李斯端起了一碗酒,站了起来,“此生必让先生得尝所愿。”
尉缭接过了酒,一饮而尽。
“时候未到么?”他喃喃自语道,“没什么的,只要知道这辈子还有这么个机会,就算是死都能闭上眼睛了。”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斟酒饮下,用不了一会就有几分醉意了。
“先生能给我说说么?”尉缭问道,“我那个弟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朦胧地问道,“是个好人么?”
“命好么?”他追问道,“身前身后,顺遂么?”
见没有得到回答,他自言自语道,“罢了,我等杀人百万,若是命好,才是苍天没长眼呢。”
他抬起手,拿起了满满的酒碗,就地往石砖上一泼,“我敬天一杯。”他说道,“多谢皇天垂怜。”
他似乎想笑,但是却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这个年纪本不当流泪了,但是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皱纹流淌下来,温热炽烈地溅在地上,发出悠久的回响。
一片醉意之中,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是一双温暖而年轻的手。
对方似乎在安慰自己,但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得到了安慰。
“我都等了四五十年了,再等十年算什么。”他终于笑了出来。
(未完待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