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围着他们娘俩儿乐,段从笑着搂搂姥姥,哄她进屋:“都说起胡话了,还说没糊涂呢?”
段从的老妈在家行三,头上两个哥哥底下一个妹妹。
两个舅舅的孩子结婚的结婚,生小孩的生小孩,老姨的儿子也带了订婚对象回来。加上姥姥姥爷辈儿的几个姨姥姨太,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热闹是热闹,吵也是真的吵。
坐下来吃东西时,跟老妈说的一样,所有人的关注点一致锚到段从身上,关心的话题也就那几句:工作怎么样,一年多少钱,还没女朋友呢?
三十岁单身,如今根本不算什么,可在这一家人里,难免就有些尴尬。
毕竟连老姨的儿子都要结婚了,差不多大的孙辈里,就他还像没根儿似的。
老妈和老爸各扎一堆聊天,有亲戚问他俩怎么不替段从着急,两人都很默契地摆摆手,表示不愿意管,催不动。
段从明白少不了这些盘问。三十岁的性格不像早些年那么不羁,好听不好听的话他都能兜得住;有好为人师的亲戚仍拿他当小孩,跟他说大道理,他听了笑笑,不往心里去,也不往脸上挂。
不过即便再沉稳,应付一顿饭的时间,也让人心里疲累。
借着去厨房帮忙端菜的功夫,他拎走外套,出去点了根烟。
早上的雪下到十点钟,中午天晴了几个钟头,这会儿阴霾霾的,又有想下的意思。
院里食热酒酣,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在正是午休的时间,街上没什么人,静得很舒服。段从靠着院门旁的围墙,视线随意落在一处,放空脑子琢磨年后的工作安排。
烟刚抽一半,院墙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紧跟着,又是积雪从树桠上大块抖落的扑簌动静。
段从夹着烟转头,是个小孩儿,瘦瘦小小的,看着顶多三四岁,贴在围墙前踮脚攥着一截垂落的树枝,被落雪扑了一头,只紧紧闭着眼,傻愣愣的不知道撒手。
等雪掉完,他睁开眼又欠欠脚,继续攥着树枝往下够。
段从看看从姥姥家院墙里伸出来的树枝,再看一眼这小孩身上明显过大的棉服,没说什么。他把烟叼在嘴里,走过去微微一抬胳膊,撇下这节树枝递过去。
他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始终揣在兜里。
小孩儿大概是被他这副轻松的姿态给震住了,仰脸望着段从,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O型,接过树枝搂在怀里,大头朝下地鞠个躬,又抬头继续看他。
这小孩呆头呆脑的,倒是比院子里疯跑的几个大外甥显得懂事。
段从微微抬一下嘴角,把烟从嘴边取下来捻灭,问他:“为什么掰树?”
“我,我的小人没有胳膊,”小孩说话还带着奶气,表达不明白,自己张着胳膊比划,“爸爸说要用小树。”
应该是想堆雪人。
段从估摸出小孩儿的意思,伸手把树枝抽回来,从中间掰成两截。
“胳膊有两条。”他把两条小“胳膊”还给小孩儿,告诉他,“下次从地上捡。”
小孩儿攥着两根树枝看看,一左一右的搁在自己肚子上比了比,抿着嘴角笑起来,有些腼腆。
他又仰起脸看向段从,刚要说话,马路斜后方传来一声呼喊:“言树苗!”
“爸爸!”小孩立马应声,攥着两根树枝,小腿蹬蹬地跑过去。
段从抄在衣兜里的手指磕到了钥匙尖,猛地蜷了一下。
他顺着声音回头,这个小孩的爸爸已经快步来到他身后,怕孩子摔倒,嘴里念着“不要跑”,弯腰拦住小孩,让他靠在自己腿前。
比起一般父亲过于清瘦的体型,永远像是营养不良般苍白的肤色,以及他抬头看见段从时,瞬间怔愣起来的黑眼睛。
段从立在原地望着他,五官没有丝毫波动。
言惊蛰。
段从谈了八年的前任。他的初恋。他喜欢过十三年的人。
以及,眼前这个小孩儿的爸爸。</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