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以信赖的姿态互相依偎着。
荀玄微执烛台打量了片刻,对着紧密依偎的少年少女,不明显地拧了下眉。莫闻铮急忙过去几步,把两人小心翼翼分开。
昏迷中的少年被翻了个身,或许碰触到了伤处,□□出声。
毕竟是颍川钟氏的大宗郎君,莫闻铮半扶半抱着钟少白出了马车,连夜救治他的腿伤。
烛台的亮光笼罩了整个车内。
以十五岁半的年纪而言,阮朝汐长得匀称高挑,纤秾合宜,应该是自小喝到大的酪浆起了作用。
锦绣长裙包裹着窈窕身躯,细绫制的足衣被车辆停止瞬间的巨大力道冲击得往下翻开一半,露出纤细柔白的脚踝。
荀玄微放下烛台,把翻下一半的细绫足衣往上拉,重新覆盖住洁白无瑕的脚踝,又仔细把阮朝汐身上凌乱的长裙摆整理好,倾身把她抱起。
四周灯火明亮,几名随他入京的家臣都跟随在左右。
荀玄微抱着阮朝汐下车时,用的是贴身横抱的亲密抱法,少女的脸颊往里,隔着衣袍紧贴荀玄微的胸口。
落入眼帘时,就连向来心性最为沉稳的霍清川也骤然吃了一惊。
路边倒着的李奕臣满面震惊,眼睛越睁越大,他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用两边手肘支撑着就要猛坐起身,拼命要把嘴里的布吐出去说话。
“唔唔!”李奕臣呼吸急促,“唔唔唔!”
燕斩辰啧了声,警告地踢了他一脚,“傻小子别犯蠢。”
随即大步过来询问,“郎君,抓到的三个东苑傻小子如何处置。”
姜芝和陆适之两个本来可以趁夜走脱的。但眼看李奕臣驾的空车被逼停,又听说追到了钟十二郎的车,姜芝拖着陆适之主动自首了。
荀玄微的视线扫过路旁的李奕臣,脚步并未停歇,只问了句,“路边这个对十二娘确实忠心。姜芝和陆适之自首后,可有出卖十二娘的意图。”
燕斩辰摇头,“那两个只自首,蹲地上一句话不说。徐二兄稍微用了点手段,撬不开口。”
荀玄微脚下并不停歇,海澜色广袖和湘妃色长裙被山风吹拢到一处,依旧往自己的牛车方向平稳走去。
“他们三个身为荀氏家臣,却协助十二娘出奔豫北,原本应论罪驱逐。看在他们对十二娘忠心的份上,暂且留下。”
荀氏数百部曲清晨无声无息而来,在山道里蛰伏了整日,领着钟氏车队返程,浩浩荡荡地回到荀氏壁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黎明前夕了。
荀氏壁的坞门外火把通明,同样人喊马嘶,一支车队已经整装待发。
阮荻整夜没睡。
向来懂事省心的十二娘说要去祭扫母亲坟墓,他原本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同意了。
午后他听说十二娘一个女婢也未带,自己出了坞壁。他惊了一跳,又遣人仔细去问,原来十二娘不是自己独去,而是带了几个家臣,又和钟十二郎的车队一同出的坞壁。
因为之前七娘偷跑历阳城的事,他开始疑心这回轮到十二娘淘气了。或许是十二郎那小子不声不响把人带去了哪处游玩。
此事宣扬开了有损女儿家声誉,不好大张旗鼓,他只得耐心坐等,只等着突然不懂事的少年少女玩够了自己回来。
谁知等来等去,到了后半夜,十二娘依旧毫无踪迹。
阮荻的心猛提到了半空,他不得不怀疑他们并非私下出去游玩,而是车队半路出事了。
就在他准备车队,准备天明就出去寻人的当儿,荀玄微的部曲护送着钟氏车队浩浩荡荡回返荀氏壁。据说人一个不少,全寻回来了。
阮荻大喜过望,立刻过来清源居等候。
天明晨曦中,清源居的院门左右敞开,归来的车队缓缓停在院门外,部曲们有条不紊地跳下大车。
庭院里等候的阮荻听到声音,远远地踩着木屐迎出来。
“从简吾友!人安全寻回了就好!小辈们贪玩游乐是常事,莫要太过苛责他们——”
后半截话语,在他看清面前情况的时刻,蓦然失声,尚未出口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清晨朦胧的雾霭里,荀玄微抱着一个身段苗条、明显是个小娘子的纤柔身影,下车走进了院门。
看到这不寻常的一幕,阮荻惊得脚步顿了顿,心情复杂。
荀玄微二十五了都未婚娶,对家里张罗的相看宴毫无兴趣,接连缺席几场;最近又在钻研佛经。他原本还暗自担心好友慧极而伤,想遁出空门。
震惊复杂的目光,从他熟悉的好友荀玄微的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向他怀抱里的小娘子。
雾霭的身影逐渐走近,那小娘子果然姣色容颜……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同样极熟悉的面孔。
他家容色过人的幼妹,十二娘。
刹那间,阮荻整个人陷入了呆滞,视线发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浓长的睫羽不安地动了几下,镇静药汤的效用即将过去,她快要醒了。
有个她极为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天还早,再睡会儿。”她觉得头晕,有点想吐,放弃了勉强睁眼的念头,继续陷入了昏睡中。
荀玄微替她拢了拢过长垂下的裙摆,以一种无可辨驳的占有姿态,把人稳稳地抱在怀里,走到惊骇无言的阮荻面前,神色自若地对望了一眼。
“十二娘和我家九郎的婚事议得仓促。两边虽然年岁相近,然性情不投,志趣各异,实不相配。”
在阮荻的瞠目瞪视里,他极平静地说完下句。
“长善吾友,和九郎的议亲事不必再提。我会亲自写信给尊君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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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醒来时,天色已经亮了,耳边传来喜鹊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