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连走过去将麻袋解开,里头露出昏迷了多时的顾玠。他伸手摸了摸顾玠的额头,对方还在发着高烧。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旁边过来了一辆马车,上面除了赶马的小厮以外,还有一位大夫,以及一名叫秋娘的婢女。秋娘是汤禧身边伺候的人,已经三十多岁了,汤禧跟徐善斋料到顾玠的情况,特地选出这三个人跟在徐连身边。
得知来人的身份,徐连就将顾玠抱到了马车上。深夜的街道寂静无声,唯有车轮不断旋转。
顾玠之所以会发烧,是这副身体的底子太差了,监狱当中不仅环境差,饭食也难以下口。
他每日勉强着吃下去,过不久又会吐出来。若非如此,牢头想要把他悄无声息地弄出来也困难。
马车驶去了徐家名下一处极小的庄子,徐连亲自给顾玠喂了药,又抱了他一整夜,天明顾玠发出汗以后,徐连给他换了衣服没多久,就要再次出发。
他们不能再在福安城待下去,趁着那边还没有发现顾玠不见了,他要带着对方早点出城。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人看到有马车,原本是想要掀开车帘查看一番的。只是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悄声说了句什么,那人就放了行。
徐连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玠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福安城。
顾玠是五天后真正醒过来的,那是他们已经离家十分远了。
“小连?我怎么会在这里?咳咳……”
“你别起来,继续躺着。”
徐连带顾玠跑出来的第二天,牢里就发现对方不见了,据说太子震怒,全国都发了通缉令。
再这样上路的话,早晚会被发现。徐连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顾玠暂时在一处小村落里停下了。正好给顾玠养养身体,等到对方好了以后,他们再上路。
徐连又跟顾玠说了他是怎么出来的,后者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徐家父母的决定。
恐怕他们根本就没有抱着活下去的念头,纵使朝廷如今没有什么可以打仗的人,一时半会不会动他们,但难保长久会如何。
顾玠已经从徐连嘴里得知了程术的所作所为,对方现在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程术了。
他担心程术会因为他离开的事而迁怒徐连的父母。
“我也知道,我们这么一走,爹跟娘会受到牵连。”徐连眼中带泪,他们出来了五天,他不可能还想不到这一点,“可是娘说得对,要是我们回去的话,就真的人赃并获,到时候他们会更加危险。”
“阿阶,现在能救他们的就只有我们了。”
徐连离开家之前,父母还跟他说了一件事,如果他们能顺利离开福安城的话,就往西直奔马回城。那里是先帝的弟弟的封地,对方跟徐善斋是八拜之交,得知顾家的事情后,双方也通过信。
他们只要到那里,就安全了。
徐连告诉了顾玠,“到时候我们就能好好调查谋反的事情。”
确实,徐连说的是最好的方法,他们现在回去的话,除了送死没有任何作用。
“好,你放心,我的身体没事,明天我们就赶路吧,越早到那里越好。”
顾玠跟徐连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决定在这里多呆两天。
一是他瞧着实在太憔悴了,徐连怎么样都不放心。二是他们在路上要多备点药,防止有什么意外,其中顾玠要喝的药必不可少。
这两天里,徐连也跟顾玠说了当初他们就要回来时,路上莫名其妙发生了许多状况。
“原本我能早点回来的,要是我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这不怪你。”顾玠听出来,这里面又是官洄在搞的鬼,“你回来得晚比回来得早更让我放心,不然,徐家可能也会受到牵连。”
“小连,你不需要自责,可恨的是设计陷害的那个人。”
顾玠跟徐连准备完了以后,就再次上路了。
只是这一路他们走得十分坎坷,时间越长,就连乡镇里都张贴着两人的通缉令。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至今没有听到徐家有什么事。
在这期间,他们还被发现了好几次行踪,每一次都被追得十分狼狈。
在顾玠的建议下,他们最终只带了秋娘。刀剑无眼,赶马的小厮跟大夫都没有武功,顾玠不想再有人被自己拖累。
原本秋娘他也不准备带的,但秋娘是奉了汤禧的命令,要留在徐连身边,加上她身上有些武功,两人商量了以后,还是留下了她。
秋娘长得很和善,路上经常有顾玠和徐连不方便出面的,秋娘帮了他们很多忙。
按照平时的车程,走的慢的话,一个月也就到了马回城。
可他们一路要躲着追兵,这一走竟然两个月都没到。
最近他们行踪暴露得越来越频繁,上一回官府派出一支弓箭队,徐连的胳膊不小心受了伤,顾玠考虑之下,就跟徐连暂时避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
他们安顿好不久,朝廷传来消息,说是圣上身体有恙。太子为了积福,大赦天下,不过像顾家这种重犯并不能放出去,只是暂缓了处刑时间。
饶是如此,也足够让顾玠松一口气的了。
眼看三个月时间就要到了,他们还没有联系上徐伯父的那位八拜之交,顾玠最近一直都睡不着。徐连知道他着急,不知道该劝什么,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他。
圣上一连病了两个月,而顾玠跟徐连在发现外面对他们的追捕加重了以后,就让秋娘先去马回城跟那位亲王取得联络。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对顾玠和徐连来说,是他们逃亡生涯里最平静、安宁的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在收到秋娘说已经跟亲王取得联系,过几天就会带人来接他们的飞鸽传书不久,他们的行踪又一次暴露。
有时候顾玠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从来就没有挪开过。
派来的官兵实在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徐连还带着一个顾玠。
幸好关键时候,秋娘带的那些人到了。顾玠跟徐连被安全地救了出去,并连夜送进了马回城。
马回城是亲王封地,一般人不敢进来拿人,这也是汤禧跟徐善斋安排两人到这里来的原因。
顾玠跟徐连一起见到了亲王,对方虽然是先帝的弟弟,但看上去跟徐善斋差不多年纪。
程与斌早就安排好了大夫,逐一给两人把了脉后,就安排了住处,并表示他会尽力帮顾家跟徐家。只不过两人在用过饭以后,就提出了告辞。
秋娘在路上告诉徐连,她另外安排了一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尽管程与斌愿意帮他们,但也要留个心眼。
程与斌听徐连说另有住处后,也没有挽留,还让人准备了一盒银子给他们。
“你们就安心在马回城住下来,银子要是不够了,也随时过来拿。”
顾玠跟徐连谢过亲王以后,随着秋娘去了他们的住处。也不知道秋娘花了多少时间考察的,竟然在乡下买了一间屋子。
不提别的,就算是自己人,要找起来也得费一番功夫。秋娘还给家里雇了两个小厮。
顾玠跟徐连就这样在马回城住了下来。
又是一个月过去,亲王自从得了徐善斋那边的消息,就派人秘密进福安城查探了一番。尽管他还没有查出幕后黑手,却也有了些眉目,另外他还给顾玠和徐连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徐家并没有受到这次的牵连。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这一路走来,千难万险,朝不保夕,精神松懈下来后,顾玠的病又来势汹汹。
半个月后,朝廷又传来了新的消息——圣上竟然驾崩了。
圣上一旦驾崩,太子程术就要即位。
顾玠病情恢复后心情复杂,只觉得顾家的罪名恐怕越来越难脱。有这个感觉的还有程与斌和徐连。
眼看他们回去遥遥无期,秋娘想起临行前夫人的叮嘱,让顾玠跟徐连不如趁着现在将婚礼办了。
谁也不知道前路如何,秋娘提起来,是觉得至少他们现在还是安全的,还能办一办婚礼。而顾玠跟徐连则是抱着等程术登基,一旦他要下令对付顾家或者徐家,就立刻回去的态度。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顾玠知道徐连有多爱自己,他想在自己回去送死之前,去圆了徐连的梦。至于徐连,他是觉得反正自己跟顾玠将来都活不了了,与其如此,不如早点把婚礼办完,这样他们就算是死,在地府也不至于找不到彼此。
讲定以后,他们就准备了起来。
徐连没有邀请程与斌参加他们的婚礼,他们的处境太危险了,这段时间看下来,他们也知道程与斌是个好人,不想将来连累对方。徐连打算等他们成完亲以后,一起去亲王府敬对方一杯茶,全了长辈的情谊。
因为只有他们几个,婚礼也就不需要办得多隆重,差不多两三天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了。
一大早,徐连就喜气洋洋的,跟顾玠说秋娘把他们的喜服都准备好了,只等明天拜堂就行。顾玠脸上也带了笑,他们逃亡在外,难得会有这样的情绪。
正讲着,徐连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们的喜糖还没有买。
这是要用来送给亲王的,总不好过了明天的吉时再去买。徐连说着,就要到城里去。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的病才刚好,来回肯定要吹风。我带着秋娘还有三个儿一起去,你放心吧。”
三个儿是家里其中一个小厮的名字,他在家里排行第三,父母就是这样称呼的。
徐连说着就带了秋娘两个人匆匆离开了,只是要出门的时候,他又转了个身,亲了顾玠一下。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在家里等我。”
这回说完,徐连就真的走了。可顾玠不知道为什么,在徐连离开不久,心头蓦地一慌。
徐连说几盏茶的功夫就回来,顾玠却在家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顾玠几次想要出门找徐连,又担心路上会被什么人认出来,尽管马回城很安全,但也未必没有探子。再有就是,他答应了徐连要在家里等着对方回来。
一个时辰后,顾玠看到了秋娘他们。
“你们回来了,小连呢?他说去买喜糖,不知道买了多少,以他的性子,肯定要买许多。”
或许已经预感到了不详,顾玠的话不禁说得多了些。
直到听见三个儿说他们进城遇到官兵,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看到他们就要动手,徐连为了保护他们,一个人挡在了前面,还让他们回去通知顾玠时,放在桌上成双成对的杯子便被顾玠垂下来的手打了个粉碎。
徐连走之前跟顾玠说过,除非那些官兵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否则不会找到这个地方来。
他们确实没有找到这个地方,可却在徐连进城的时候就将他抓住了。紧接着人就被送进了亲王府,令徐连没有想到的是,即将要即位的程术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还有官洄。
程与斌之前说要帮他们,可现在又是一副唯程术马首是瞻的样子。
不,在被关起来严刑拷打,逼问顾玠的下落时,徐连观察出了其实所有的人都是以官洄为首。下至仆从,上至程术这个太子,都好像在听着官洄拿主意。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连两只手被吊了起来,双脚离地,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足足半个时辰酷刑,除了鞭伤以外,他的身上还充斥了烙铁印,肉都已经被烫焦了。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始终没有说出顾玠的下落。
“我是什么人?”官洄挑了挑眉,他的手中拿了一把普通的小刀,他用这枚刀在徐连身上比了比,“程术,你来告诉他,我是什么人?”
程术被叫到以后,目光僵直了一瞬间,而后就恭敬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道:“主人。”
徐连来不及惊愕,那把刀就已经割在了他的脸上。
“啊——”
在沙场上流过热血,铁骨铮铮的将军却被一把普通的刀逼得痛不欲生——官洄割下了他脸上的一块肉,还剜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太丑了,还是剜掉干净。”
眼珠掉在了地上,被官洄踩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