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片天有母后顶着,儿子这个皇帝做的当然轻快,以后便是想这样亲近伺候您,也越发不容易。”
元朔的声音渐低,笑了笑掩住其中落寞沮丧,“母后,儿臣从前总想亲政,可是真到长大这一日,儿子又想若是能永远依偎着您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充满怀恋:“还记得在椒房殿的时候,儿子夜里常难以入眠,母后总是拍着我的背哄我,耐心陪我读书写字。”
“便是现在,儿子也时常梦见和母后共居椒房殿的时光。”
崔嫣心下一片柔软,赤子之诚往往最令人动容,元朔早就想亲政,只是少年叛逆,因为李慎和她赌气,不肯立她选的皇后嫔妃,于是彼此折中,她松口说只要皇帝有了皇嗣,便归政于君。
初入宫的时候,她便知道与其费心争宠,不如抓牢皇帝最宠爱的孩子,虽说那时候确实对他存了利用的心思,可这么多年过去,又历经生死,她已经视皇帝如幼弟如子侄,多少有几分真感情。
他或许本来就是想探望一番,却又阴差阳错被她当作李慎说笑,掩饰不住心底生气而已。
思及此,她含笑收下元朔的心意,委婉道:“做了天子便是称孤道寡,陛下日后是要为万民君父的,再不许这么冒傻气,知道的说你是心性纯净,事母至孝,那等心思肮脏的不知要怎么编排皇帝。”
“自然母后心里是知道的,朔儿虽不是我亲子,可侍奉我实在是孝顺极了。”她说的也够明白,皇帝便是有多少孺慕之情,于礼法而言,也不该深夜出现在此。
崔氏提过几次,皇帝重视儒家,并不赞同太后这种作派,现在和她耍脾气,连带嫌弃崔氏的女子,怕将来有样学样,可日后总还是要选后妃的,崔氏自然也想在其中分一杯羹,延续这一份外戚荣耀。
她轻笑一声,试探道:“皇帝如今还没有妻妾,皇子也只有一个,他生母难产而死,你理政后寂寞,除却我这无趣的长信宫,也没个消遣去处,不如等春日暖和,母后……”
元朔却变了神色,难得打断她的话:“母后,儿子想起给事中还在紫宸殿候朕,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悯任给事中,掌侍从、诤谏与文书,亦可封驳皇帝诏书,算得上是中朝要职,不过她执政时,李悯为避瓜田李下之嫌,从不深夜觐见。
崔嫣虽然心下略感不快,但瞧了瞧外面夜色,就算知道是推辞,总不好留他,勉强笑道:“国事要紧,皇帝的身子也要紧,见了他应付两句,快教人伺候你睡下,给事中这人古板无趣,仔细你同他一道久了,也常苦着一张脸。”
宫人留心听着里面的动静,只等太后扬声唤人,就拿了皇帝来时的厚衣,进来伺候元朔穿戴。
紫玉吩咐人进来更换香炉,目光瞥过皇帝,微微有些心虚。
若是按照她的想法来,自然一切平安无恙,可圣上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崔嫣半倚靠在榻上,她无心关注奴婢们的眉眼官司,却因为元朔告退时唇边的笑意而烦乱。
那温和却讽刺的笑,仿佛是皇帝未出口之言。
——不亲近李悯这样众人交口称赞的君子,难不成要皇帝当作什么事也不知道,与太后的裙下之臣打成一片?
内侍监高升早在外恭候,见皇帝从崔太后寝殿出来时面色阴沉,心下也惴惴不安。
按理说太后归政、退居长信宫是圣上期冀已久的,可是看陛下这模样,过了今夜,紫宸殿箭靶上的画像又得换一张新的了。
果不其然,陛下走至长信宫门口,冷笑了一声。
“李慎……”他平和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是嚼不熟的肉,难以下咽,“他如今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