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有廊桥贯通栖凤阁,登桥远眺,可见西北角摘星观耸立的巨大骨架。
赵嫣停住脚步,感受雨后拂面不燥的凉风,轻而坚定道:“摘星观的楠料有问题,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两人之间,话无需说得太明白。
柳白微眸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即平静下来:这事闹出来只有两个结果,一是皇上彻查此事,解决神光教;二是皇上为了保全颜面遮掩事实,解决提出问题之人。
而要扳倒跗骨之蛆须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使此案没有斡旋的余地,这无异于在逼皇帝做选择。
无论怎么看,都是第二种结果的可能性更大。可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他们也得去争取。
“记住,此事不能由东宫出头。”
柳白微凝重,“我会想办法帮你。”
赵嫣心中隐隐触动。
她昨夜送出去的信写得极为隐晦,只是试探何、岑二人对楠料问题的态度,甚至没有提及宴会进谏之事,可何御史、岑孟或是柳白微,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挺身而出,无一退缩。
盛夏燥热,栖凤阁却三面透风,阴凉沁人,视野极为开阔。
巳末,宾客陆续入场。
何御史和岑侍郎先后入殿落座,自始至终没有与座上太子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一切如常。
随着一声尖长的唱喏,皇帝与魏皇后入殿,寿宴正式开始。
各家轮流给皇后叩首祝寿,宁阳侯魏琰赠出的果然是一幅亲笔挥毫写就的百寿图,一百个寿字风格迥异,有楷行草隶,亦有古今名家风骨,这些大小不一的寿字又恰巧组成一个大“寿”。
每一笔都堪称妙手,引得众宾客啧啧称奇。
赵嫣虽早知舅舅满腹经纶,此番还是被小小震撼了一番。比较之下,她准备的寿礼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轮到太子,赵嫣起身奉上锦盒,恭敬跪呈道:“儿臣不才,为母后亲琢玉佩一对,恭祝母后千年之寿,璇阁长春!”
女史接过赵嫣掌心的锦盒,转呈给魏皇后。
魏皇后打开锦盒,目光不由一怔。
锦盒中躺着一对莲花纹玉佩,其中一块流苏陈旧,玉身略有裂纹,她几乎一眼就认出此为儿子赵衍曾佩戴的那块。
另一块玉料簇新,花纹虽与旧的那块一样,但看得出是个新手耐着性子一笔笔雕琢而成,再仔细打磨光亮。
两块玉比肩双生,一块代表她死去的孩子,一块代表她面前的孩子。这是他们兄妹的孝心。
魏皇后眸色微动,心中酸楚蔓延,又坠入无尽的黑洞中。可她不能表现出来,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失态。
她合上锦盒,望着殿中跪着的、她蓬勃生长的女儿,颔首温和道:“太子有心了,起来吧。”
“谢母后。”赵嫣再行大礼,以额触底。
替赵衍尽了孝,她也就无甚愧疚了。
她回到席上,轻轻端起酒盏,目光与对角席位的何御史隔空相触,她在这位年近花甲的老臣眼中看到了决绝。
可是,赵嫣怎么可能明知此举危险,还让别人替她出头送死呢?
不管如何,父皇现在只有她这一个“儿子”,再迁怒也不能真拿她开刀。
赵嫣放下酒盏,撑身站起,沉静望向高位上的至尊帝王。
正欲开口,身侧的柳白微抢先她一步起身,朗声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赵嫣震惊地看着他。
宴饮的众宾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这位突然冒出的小王孙,气氛霎时凝重。
明白柳白微要做什么,赵嫣霎时气得肺疼,咬牙道:“柳……”
正此时,只觉一阵地动山摇的颤抖。
继而轰隆巨响自西北方传来,宛若山崩石裂,雷霆怒吼。
殿中一时顾不上小王孙要禀告何时,俱是慌乱惊叫起来。禁军闻声一拥而入,拔刀大喊“护驾”。
混乱中有谁发出一声尖利的颤音:“摘星观塌……塌了!”
赵嫣顺着众人惊恐的视线望去,不由微微睁大眼眸。
窗外鸟雀惊飞,阳光下,摘星观宏大的骨架坍塌萎缩,扬起的尘灰铺天盖地,仿若垂死巨兽的最后一声叹息。
无法挽回它的坍塌,无人能挽回。
栖凤阁中噤若寒蝉,一片死寂。
赵嫣看向何御史和岑孟,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愕。
不是她的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