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再睡不惯这样狭小的床了。因为他终于从无所顾忌的梦幻中,走到了直面苦涩的生活里。
第二天清早,两个没有睡着的人干脆起了大早,步行去了医院。
来得早,就省去了排队的功夫,做完一系列项目之后,燕鸥就昏昏沉沉地坐在门诊门口的长椅上等待结果。
倒是庆幸昨夜一夜没睡——他现在只能专注于眼前困顿带来的痛苦,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紧张害怕,就连让他害怕不已的核磁,也是几乎在麻木中就做完了。
但显然,一边的季南风比他清醒很多,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严肃着,但却十分克制,没有释放出任何叫燕鸥难受的情绪来。
燕鸥抱着季南风的胳膊,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直到突然听到门口的电子叫号器喊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145号,刘繁语就诊,请146号燕鸥准备。”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燕鸥骤然从困顿中清醒,这时他才发现,季南风正死死攥着自己的手,他的指节都已经僵硬了,只是在顺着本能将他紧紧扣在自己的掌心里。
这么一来,燕鸥的困意也已经彻底消散——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沉痛打击,他的心底也清楚奇迹存在的概率究竟多低,但这不妨碍他此时依旧害怕得快要窒息了。
眼看前一位患者走进诊室,季南风忍不住双手合十,将燕鸥的手捧在掌心,抵在胸前。
季南风是个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但他现在,正在为了燕鸥虔诚而无助地祈祷。
“146号,燕鸥。”
电子叫号器喊到他名字的时候,燕鸥只感觉眼前一花,半天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医生办公室里的实习生探出脑袋,朝他们的方向看去:“燕鸥有家属陪同吗?”
季南风面色苍白地朝她示意:“我是。”
“那就家属来吧,患者在外面稍等。”
燕鸥抬头看了看季南风,眼前已经有些发黑了。
季南风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便匆匆去了办公室里。燕鸥似乎是身体先有了预感,头突突疼着,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暗,四肢也发麻无力,近乎瘫软。
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倚在那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等着这一阵病痛过去,等着季南风带着好消息回来。
然而季南风离开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时间长很多,长到一旁的阿姨操着的上海话问他怎么样,长到他快点倒下去又生生熬过来,一直等那地狱一般的痛苦散尽,他虚脱地双手撑着膝盖,满身冷汗。
缓过劲来,一抬头,正巧看见了从诊室里走出来的季南风。
眼前,那张连续通宵也从没见变化的脸,似乎在一进一出间,就被门后的怪力憔悴了。
他的双眼通红,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恸哭,也像是在竭力隐忍回一场决堤的崩溃。
自己被救护车接走的那天晚上,他努力编织起的、虔诚得快要骗过他们两个人的谎言,终于还是无情地破灭了。
燕鸥想起身抱抱他,但浑身脱力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于是他只能隔着人群,盯着季南风那双叫人心碎的眼,心底却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