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子爵府出发, 前往孚日山脉周边的乡下地区。
由于子爵府本就靠近孚日山脉, 所以这并不是一段漫长的路途, 但崎岖不平的道路带来的颠簸依然使人心烦意乱。
“工业之神的荣光怎么还没有播撒到这里, 好叫信徒的狂热脑汁把这里的道路填平?”宽敞的车厢内,子爵夫人讥讽了一句, 从格子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晃了晃。
出品自巴丽综合美容药局的“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香氛的气味顿时弥漫在车厢中。
林行韬坐在夫人的手边, 看到随玻璃瓶附赠的卡片上用花体字写着:青春就是美丽。
晚香玉、玉兰、茉莉花,上流社会的贵妇小姐们爱极了这个味道, 她们一定会和夫人一样用手指搅拌着空气中的香味,将它们涂抹到自己外翻的领口上,动作却绝不会有夫人那样的轻盈优雅。
夫人穿着黑色的衬衫与紫色的半身裙,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的紧身外套,那紫色浓郁而神秘, 衬得她领口的皮肤白得宛如凝固的牛奶。
林行韬闻着这味道, 想起了夜间被子里团绕的清甜,说实话,他认为这味道没有那清甜好闻——如果那不是子爵夫人身上的味道,难道是子爵身上的?
也许是洗澡的香皂味道……林行韬看了看坐在对面头靠着头的卢卡斯和奥德蕾。
“爸爸不过来吗?”卢卡斯软软地问。
夫人收回香氛,稍显冷淡地回答:“他要一直骑在马上好让自己傲慢得不近人情。”
卢卡斯转了转继承自子爵的绿色眼珠, 又问:“那为什么路易斯不和我还有奥德蕾坐在一起?”
“因为他生病了, 会传染。”
“喔。什么叫传染呢?”
这时的马车似乎经过了某条小溪,一股混杂着工业废气的味道飘进了马车里,尽管有着香氛的中和, 夫人依旧皱着眉戴上了纱帽,喊道:“孩子们,捂上你们的鼻子——加斯帕德,你确定你不进来待一会吗?”
“我想我没有关系。”子爵回答。
奥德蕾掀开车帘,那声音就轻缓地被风送入了车厢中,倒比香氛更适合来调和气氛。
林行韬透过空隙,看见子爵穿着白色镶嵌红边的骑装,骑在马上的身躯有节奏地起伏。
子爵漫不经心地朝车厢里望了一眼,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抬了抬帽檐,很快策马跑到了前面。他今天将金发扎成了略高的马尾,原本线条柔和的脸庞因为英姿飒爽的装扮多了几分凌厉,嘴唇的颜色都淡了几分。不过因为服装的鲜丽,他依然耀眼夺目。
在林行韬眼中,他和打扮更偏向庄重的子爵夫人有了显著的差别。
夫人今天的金发则扎成辫子盘在了头顶,在林行韬打量她的发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回答卢卡斯的问题:
“那意味着你离路易斯太近,比如路易斯朝着你打了个喷嚏,你也会生病。还记得上回故事里说的巴丽的工人吗?他们就这样传染,后来就成了瘟疫,奥德蕾,把车帘放下,外面的臭味就是瘟疫的味道。”
正跪在垫子上朝着外面左顾右盼的奥德蕾吓得连忙缩回了手。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亲吻路易斯了?”卢卡斯问。
“你最多可以在他不咳嗽的时候亲吻他的脸颊。”
......
他们要去参加的是孚日省唯一的公爵蓬斯莱阁下举办的贵族狩猎会,一年一次,每一年的这一天,公爵阁下位于乡下的庄园里都会迎来许多目的各异的贵族及其仆从。
狩猎会,贵族骑在马上,带着猎犬,在丛林中捕猎提前放生的狐狸、兔子等小动物,在日落前回归,得到斤两最多猎物的人会得到公爵的奖赏并在下半年成为贵族圈子最受欢迎的人物。
这已经成了传统,但向来很少踏足社交圈的萨利安子爵夫妇是第一次参加。
他们并不局促,听着管家讲解规则,优雅从容地走下马车,迎来在场贵族们的热烈欢迎。
林行韬这样的小少爷也迎来了贵族们亲切的问候。
每一位贵族,不管是青年还是中年,都有着华丽而精心剪裁的服饰,冰冷的枪管就与精美的饰品贴在一起,看不出那是什么杀器。
他们中也少有长相丑陋的,顶多是审美上的庸俗,总的看过去,女人或争奇斗艳或庄重优雅,男人或姿态沉稳或意气风发,即便男女之间耳鬓厮磨,那也是高贵与高贵之间的交欢。
想来任何一个误入此地的平民都会像那被仆人端着的银盘中被拔光了毛的火鸡,自惭形秽。然而不会有平民误入此地,这里的边界处被倾倒了成桶的香槟,金钱的味道驱赶着每一个长了鼻子和懂得敬畏的穷人。
子爵夫妇带着大狗罗斯留在树林边,林行韬三个孩子则坐在花园里,由公爵带来的十个女仆服侍。
林行韬由于身体虚弱,一直缩在高背椅里,偶尔咬一口由大人吩咐送来的美味小点心。在他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的时候,陡然间头一晕,卢卡斯的声音适时响起:
“路易斯路易斯~你看那个女仆。”
林行韬揉着额角,顺着哥哥的视线看过去。
几个女仆正得了主人的许可在花园里嬉戏,卢卡斯看的那个正与莫尼耶伯爵在一起。
“她在勾引伯爵。”卢卡斯稚嫩的嗓音有点尖锐,“你看呀,真是一个浪荡的女人。”
林行韬一怔,为他这不像单纯孩子的话语。
“她的动作真好笑。”卢卡斯学着那名女仆拨弄自己的发丝,发出清脆的笑声。
林行韬盯着他不动,又慢慢往四周瞧了两眼。
奥德蕾蹲在地上观赏花朵,其他女仆低着头,像什么也没听到。
“卢卡斯。”林行韬的手搭在扶手上,被阳光晒了好一会的木质扶手却有着大理石的冰凉,“那是伯爵要求她这样做的。”
“不,才不是。”卢卡斯先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再显出激动地跳下椅子,手指直直指着任伯爵咬着胸前衣襟的女仆。
“你瞧她,抖得多么耀武扬威,她的嘴巴像草莓,口水和口红全都流到了伯爵阁下的下巴上——啊,伯爵阁下尝到了那颗草莓。”
“路易斯~”卢卡斯抱住了林行韬的一只手臂,踮起脚尖,凑得极近,那张让人联想到蜂蜜与奶糖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即将分享秘密的淘气神情,“亲爱的路易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像这样的女人,妈妈处决过很多,她们会像熟透的草莓自己送到嘴边,男人嘴巴一动,草莓就烂出汁来——等你再长大些,你也会遇到的。”
“草莓?”奥德蕾回过神,向女仆问道,“这里有草莓,也许我能够得到一盘?”
“庄园里应有尽有,萨利安小姐。”
于是奥德蕾从女仆那得到了草莓,她一手捏着草莓的柄,一手提着裙角,圆圆的小皮鞋踩在花园的石砖缝隙上,头顶上自己编织的花环鲜艳夺目。
她在林行韬眼前晃了晃手指,问道:“路易斯,你想吃草莓吗?”
下一刻,她将手背在身后,歪着头,而那颗草莓被她轻轻地含在了牙齿间。
她也快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的动作做起来自然而娇憨,眼睛却闪烁着一丝令林行韬毛骨悚然的成人的光彩。
“嗯?”她软软地哼道,朝着林行韬靠近。
林行韬皱了一下眉,不过很快舒展开来,他在椅子上朝姐姐勾了勾手指,引来卢卡斯兴奋的呼声。
这时,一个语气微妙的低语慢慢响在了他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