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古代(三)

画纱知晓,九皇子不会记得她是谁,她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是洛水城中或逃命或等死的人中的一员,能够帮上殿下的合该是世家公子、天潢贵胄、神祇仙人。

随即她沉默地注视着身侧,世家公子坐在武者抬着的大轿上,匆匆地逃命,远处,洛王弃城而走,更远处,无有神仙现身。

她抱着自己发抖的肩膀,却不叫自己的眼泪流下,以免洪水再高一层。

“天地张目!”忽然间有喊声。

她哽咽一停。

“百姓静听!”

她再次抬起头。

“大临六皇子三年前封洛王于洛水城!其心有亏,其行失德!陷百姓于危难之境,并于城毁人亡弃城而走!”

不配为王。

“吾代天褫夺凌铭煜洛王王位!”

画纱似乎瞧见百姓期盼,瞧见武将折返,瞧见洛王吐血,瞧见白蛟入云。

她站着,仰着头,与洛王那时跪着,低着头,好似有哪里不一样。

当百姓齐齐请愿九皇子为王,当有白龙一口吞掉漫天乌云。

天空万道霞光,层林尽染,画纱瞧见,大水褪去,那原本沉浮在牌桌旁的骰子沾着水迹,全部落在了地上。

——面面朝上,倶为大吉。

......

后来,画纱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救济民众,她重新开了一家赌坊,赌坊赚到的钱都用于善举,人们把赌坊称之为义坊,人们也开始叫她倾城名妓。

说是名妓,但开元一年到五年,她其实一次也没有接过客。

她听闻着关于始皇的事迹,这其间并没有她画纱的影子。

这是自然的,能够与始皇相提并论的,是大楚的女帝,是大楚的两位大将军,是大楚的道门领袖,是东陵的凤命女,是前大临的国师。

她只是一个短暂地出现过的妓子。

五年来,画纱宣称自己非当世豪杰不见,却时常梦见那个洪水前的身影。

终于,开元五年,女帝听闻了她的义举,召她入宫。

女帝居然要亲自接见一个妓.女。

但不被大人物记住的画纱已然得了尊荣,那被所有人乃至神挂念着的人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始皇者,开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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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愈走愈短,洛水越来越远,渐渐有笛音婉转。

“姑娘,到了。”

马车骤停,车夫的声音令画纱呼吸一窒。

这么快就到了?到皇宫了吗?

画纱一手抱着账本,一手提着裙边,正要被宫门口的宫人搀扶着下来,却听见有男人醇厚低沉的嗓音:“转眼间这小子也要加冠了……”

另有一人跟在说话者后头,回应道:“将军,转眼间你也而立了。”

画纱心头微微一松,为两人之间轻松而熟稔的氛围。

那将军听了这话可有可无地骂了一句,脚步声走近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恭敬道:“张将军、卫将军。”

画纱的鞋子落到地面,连忙也跟着拜道:“奴家见过两位将军。”

张将军“唔”了一声,笑着说:“我还以为这车里坐了个美男子,这神神秘秘地是要送到后宫里去,原来是位俏姑娘。”

画纱为这大胆议论后宫的话语红了脸,再听到“俏姑娘”三字,也大胆地抬起了头。

两位将军一前一后站在宫门前,身着常服依然英武不凡,看样子刚从宫中出来。

嘴里说着“俏姑娘”的将军却并不像画纱想象中那样正在打量她,而在遥遥望着远处的高山。

高山屹对皇宫,一阵茫茫的风掠过张况己浓密的眉毛。

这样一阵风似乎送还了被清晨的朝阳带走的湿润,皇宫边的草叶上凝聚出一颗颗莹润的露珠,高山上绿色的树林也随风萧瑟。

张况己皱了皱鼻子,说:“下雨了。”

然后摇摇头,翻身跃上宫人牵来的骏马,与卫信一同疾驰而去。

他们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调笑的心情。

他们其实,算起来,一句话也没有和画纱多说。

画纱却感觉自己一路上悄然升起的不安都随着马蹄的奔驰而入了地下。

“画纱姑娘?”宫人轻声地催促她,“我们走吧,陛下该等急了。”

画纱重整心情,被带入了皇宫。

她猜想自己会在哪里见到女帝,也许是在偏殿里,也许是在书房里,也许是在非常隐蔽的地方。她也想过女帝为何想要见自己,她觉得也许是想要听她说一说关于始皇的事情,因为据说始皇在洛水城力挽狂澜的时候,这位女帝在其他地块,并未亲眼目睹。

总不可能是与自己交谈什么严肃的事情……和自己这样的,有什么好谈的呢。虽然……自己带来了账本。画纱的目光扫过被宫人抱着的自己义坊的账本,紧接着停留在了一方楼台水榭。

水榭在湖心,湖里满是绿色的荷叶,渐大的水珠打落在荷叶上又滑入湖中,发出“哆哆哆”的轻响。

等进了暖和的亭内,穿林打叶的声音更加清晰,像有人倚着栏杆,伸出手指,以指节轻轻敲击。

亭内的香炉已经熄灭了,但却还有一丝轻盈的味道挤入雨滴里,与雨滴一起弥漫开来。

画纱不见人影,先听到了人声。

那还是一个男声,有些沙哑,带着笑意:“刚才张况己说的你也听见了,要不把西陵改成琅琊?”

像是得到了对面的回应,那年轻的男声又接着说:“卿卿,你说两句。”

对面的女声答:“他是贪狼,本为文相,有反骨,结果你比起他来更像有反骨的。”

“哦?”

“说不定今后你的孩子还会从文呢。”

“那还不被他笑死。”

“从文就叫文轩,从武就叫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