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命格(二二)

没有目标没有想法没有意义,人总是随波逐流。就像他考进湳大后,他进了一个自己不是很喜欢的专业,然后呢。

销声匿迹。

在外人看来多光鲜啊,是湳大的学生哦!然后呢。

他有时打完篮球后背着书包回宿舍,在茫茫人海中会感到无所适从。

他与学霸许佑新的关系不是很好,而在他看来,许佑新是个假学霸。

哪有只拿三等奖学金的学霸啊。学霸这个词,方潮这样叫许佑新,林行韬心里不以为是。

在大学里,林行韬只佩服两种人:一种是成绩好得不得了以后能靠着成绩做事业的人,一种是学习不怎么样勉强不挂科却能将自己的事做得风生水起的人。

他觉得最可怜的是那种想好好学习却学不好,想做自己的事却怕耽误学习的——中不溜丢的人,还不如那些逃课挂科但活得潇洒自在的人呢!

可是林行韬自己吧,好像也就是他最可怜的那种人——普通人,他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个比数的。

只是他的颜值水平高出普通人一大截,才让他在旁人看来是个风云人物。

如果林行韬真要做出个什么成绩,他可以去做模特,做网红,绝对可以赚大钱的,没人会怀疑。

有段时间他迷恋上了爽文,喜欢看那些穿越到其他世界做大事的主角。他喜欢吐槽那些主角,喜欢学那些主角装比,但他一直有个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主角和他一样!

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最后的结局都非常厉害,但是,成王称帝,只是读者觉得他们应该做到的。

作为主角,他们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他们就应该登上巅峰。

真正有自我信仰的主角越来越少,喊出令人动容的话语的主角也越来越少。

就像假如去做了网红而赚大钱的林行韬,只是盲从罢了。

林行韬记起来了,他在破观里向神君做出的承诺。

那是他的道心所在。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信仰。

所以他不能逃。

“愿——”

他开口,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远方的龙的凝视。

他睁开了眼睛,眼睛闪过一抹明亮的金色。

此时他与张况己相距不过九步,一人夹在了近万百姓和上万士兵之间。

“为天地立心。”

前进。天地为你而肃穆寂静。

“为生民立命。”

前进。百姓期盼的视线聚焦在你身上。

“为往圣继绝学。”

前进。无数大能隔着千山万水感受着你的意志。

“为万世开太平——”

停住。

与张况己面对面。

林行韬一人面对了上万大军,泰山压顶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但身后的百姓不是护盾,不是牺牲品。

是他的承诺里需要认真保护的存在。

张况己阻止了三黑道人想要攻击林行韬的举动。

他一点点看着林行韬靠近他。

这个九皇子年岁不大,却有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如果。张况己眯着眼睛想,如果他只是单纯保持一颗仁者之心来为百姓求情,那他还是太过年轻。

在这乱世里,有野心且能够果断取舍的领导者才能定鼎天下。

就像张况己自己,他也不是真的一定要杀那无辜百姓,他在等九皇子给他一个理由。

若这个理由站得住脚,那他就放过百姓,若是站不住脚,他也不会手软!

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满手鲜血!

登向最高处的一步步,哪一步不是踏满了尸骸!

“殿下怎么不走?”张况己问。

林行韬答:“懦夫之举,我不屑为之。”

“为何是懦夫之举,而不是忍辱负重、顾全大局者之举?”

“是忍辱负重还是苟且偷生,我心自明,且我还有三两句话说与将军听,不吐不快。”

“好,且说来听听。”

林行韬回想着卜果子曾经说过的——

[大临国运依然旺盛,若从外部进攻,必被吞噬。]

[我们得从内部瓦解。]

林行韬直视着张况己的眼睛,就是一个三连发问:

“将军可知为何大临各地乱起,国师等人毫不着急端坐王都?”

“将军可知为何各地乱起,有些规模不比将军来得小,为何无一人成功攻下一城半地?”

“将军可知为何道士都去助大临而不是助将军你!”

张况己挑起眉毛看了三黑道人一眼。

林行韬也瞅一眼,补充:“他是异类。”

“将军!因为大临国运未断!王都上空国运之龙身躯凝实未断,至少有百年余祚!”

此言一出,张况己嗤笑道:“事在人为,譬如那前朝不也一样国运未消却被当朝灭了?任他百年余祚,我等皆以力破之!”

天上的贪狼星随之响应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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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将军只是星辰真命!”林行韬反驳。

“且不说不是那星君下凡,将军身边也无天师这等人物相助!当朝国师未死,道士也皆为大临办事,谈何事在人为!”

“以力破之只是虚妄之语,若不是洛王大意轻敌,若不是有大能助将军得鼎,将军必死于洛水之外!”

“大临国运不可从外部进攻,只能从内部瓦解!”

不等张况己仔细思考,林行韬一指东方,说:

“我是大临九皇子!与大临国运天生相连!”

“国运之龙徘徊于王都,像张将军这样的外敌,踏入王都——”

“国师可立即招来天谴罚于世!”

“将军顷刻间化为灰灰也!”

林行韬说完这一句,大出一口气,浑身几乎被汗浸湿。

张况己若有所思:“所以国师才端坐王都,甚至放言要开城门与各路叛军洽谈?”

“原来有这般陷阱在里头。”

聚集叛军洽谈什么的林行韬并不知道,但他见自己稍微说动张况己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想想以前交谈过的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居然是王熙臣那个富二代。

那么接下来......

他看向张况己身旁不远处,三黑道人实力经历大起大落且有伤未愈,这个时候正在回复真气疗伤。

只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冷觑着林行韬,像在讥讽林行韬的不自量力。

而张况己从思索中回到现在的交谈,饶有兴趣道:

“九殿下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是想要拿这些情报做什么交易?”

他看了看远处的百姓,脸上有些笑意。

林行韬却摇摇头,说:“只是为自己争一命尔!”

“先前我说,大临只能从内部瓦解,那要怎样才能从内部瓦解?”

“我要再问将军一个问题,将军可曾听过——”

“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言一出,天边忽然打了一个响雷,仿佛林行韬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天子、诸侯......张况己轻声念着这句话,眉头渐渐舒展开。

在余人皆震动时,三黑道人猛得站起,一道道法飞向林行韬:“竖子闭嘴!”

林行韬巍然不动,这一道真人级别的道法被张况己一刀挡下。

张况己暂时没管三黑道人,而是对林行韬说:“这说法新奇,殿下继续。”

卿卿的话在林行韬耳边回响:[国师擅权。]

林行韬说:“这说法算不得新奇,国师早就在这样做了。”

“当今大临皇位空虚,是谁掌一国权柄?”

“是国师!”

“借国君之命传令天下!天下莫敢不从!”

“是国师有那样的本事吗!不,他是窃取了国君位格!”

“天下非是怕国师,而是敬天子!”

“将军!”林行韬猛得上前一步,手里持剑,几乎靠在张况己的身上。

“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军为何不。”

“——挟皇子以令天下?”

天边落下一道惊雷,劈着了周边树木。

张况己一个激灵,对上林行韬平静的压抑着惊心动魄的激奋的目光。

林行韬轻声说:“我愿做那个皇子。”

这就是林行韬在那天梅园洛王走后想过的二五仔的终极形式。

做大临九皇子,与投义军,只能选其一?

不,他!全!都!要!

而且,在大临那边,他是无可奈何忍辱负重的九皇子,在叛军这边,他是进攻大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只要张况己信他,他的性命在这乱世之中得以保全。

这才是九皇子位格真正的用处,而不是单纯地像卜果子所说的攫取气运!

——只要张况己信他。

信我啊!

林行韬的心一点点压抑着,卜果子说张况己有勇无谋,但现在看来。

张况己只是习惯以力破玩法罢了,能用绝对的力量碾压为何要管是不是中了圈套?

他能不攻北门而是渡过洛水就已说明他绝不是什么有勇无谋之辈!

果然,张况己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我要怎么相信你不会真的做了那皇帝?”

“我拥你为主,虽实际上是我做主,但若天下气运聚于你身,让你——”

“不得已登临高位呢!”

他的眼中精芒闪烁,身上气势节节攀登,似乎只要林行韬一个答不好就即刻拔刀斩之,同时气势也压迫着林行韬的意志,让他无法说出谎言。

林行韬心思急转,他的脑海里飞过他人说过的一句句话。

他的思绪渐渐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洛王。

洛王习武,但不修道。

那天在社稷坛前,林行韬被握住手,就感受到了洛王掌心的茧。

他和后来他去赌坊看的那些世家纨绔也不一样。

洛王绝不是被酒色掏空的纨绔,相反,他习武,有着非常不错的身体素质。

洛王掌洛水民气,白气之盛几乎吞掉身体,而且王府居于龙脉之上,利于修行。

他为何不修道?他若修道的话岂不是易如喝水?

因为要为人皇者,不修道。

林行韬深吸一口气,顶着压力开口:“经典中有说,仙不人皇,人皇不仙,否则天子贵为天下之主,集天下之气于己身,岂不是天下第一强者?”

所以洛王只是聚民气而不用,顶多滋养身体。

林行韬再次想到一个人,国师。

他继续忽悠:“就是因为天子无法统领天下道门,才有——”

“国师。”

“国师,道门之首,天师领袖,统御国运,礼绝百官!”

“如今国师擅权窃取国君位格,两者相加,绝非将军以外力可敌!”

“国师非大临皇室之人,窃取来的终究要还给皇子皇孙!”

“我是大临九皇子!”

“我是修道者!”

“我不可为皇,将军还在担心什么?”

林行韬说着,却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是他说的那样?那些去寻道以求长生不老的皇帝其实都违背了天意,终为天地所不容。

张况己脸色阴晴不定地摩挲着下巴,四周传出嘘唏的声音,那是风吹过铠甲缝隙的声音。

细微的哭声也犹如风,飒飒。

天边出现了一点亮光,那是在贪狼星照耀下微不足道的,黎明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