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洛·比安奇!!
——安吉洛·比安奇!!!
萨缪尔·白兰地算得了什么?意大利队内的其他球员算得了什么?媒体们只要安吉洛·比安奇,球迷们只要安吉洛·比安奇,就连胜利也大声开口,说它只想要安吉洛·比安奇!!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萨缪尔是应该感谢安吉洛的,是这个匪夷所思的男人,将他从利可杀人的舆论风暴中“救”了出来。
……被“救”出来的萨缪尔想,这么一想,安吉洛·比安奇似乎一直都处在舆论风暴的正中心啊…?
而在这之后——
安吉洛·比安奇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乒坛主流”。
就像是到了某个命运转折的分界点,自这个分界点开始,光与暗的双行线渐行渐远。
曾经被誉为明日之星的萨缪尔·白兰地,渐渐地成为了不再被关注报道的那一个——就连质疑、批评与指责的声音也离他远去。
曾经被讥讽“他以为乒乓球这种细腻精细的运动,也和橄榄球那种粗鲁野蛮的运动没什么区别吗?”的安吉洛·比安奇,却让沉寂数年的意大利乒坛振奋鼓舞——就连批评指责他的那些声音,都会在最后灰溜溜地加上一句:好吧,我们必须承认,比安奇先生在操纵小球方面,同样有着让人羡慕的细腻天赋。
——这曾经让十八岁的萨缪尔一度无法承受。
他茫然,他愤怒,他悲伤,他无助。
十八岁,这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年纪,对于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少年人来说,这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年纪。
在这个十八岁的年纪,萨缪尔迷失了方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教练来开导他。
他的朋友来安慰他——有些是出于真心,有的则是在幸灾乐祸。
他的父母也来与他剖析内心,询问探讨他未来的打算。
而萨缪尔自己——
他自己则仍在茫然。
——他的乒乓球真的打得很差吗?
……并不是啊,即使……即使他已经变成了“只有这种程度的萨缪尔·白兰地”,他的实力依旧可以排在意大利的队内前五啊…?
——他是一个没有天赋的废物吗?
……并不是啊,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废物,那也是曾经有着“意大利的新一代未来”、“意大利的明日之星”这样的辉煌过去的废物啊…?
——他还要继续打球吗…?
……为什么不打…?………他的水平真的也不算差吧…?只是落差……只是落差是真的太大了,但是也不是没有大器晚成的球员啊,法国的古董先生不就是这样吗…?只是批评而已,只是质疑而已,更何况就连这些批评与质疑也在离他远去,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
说说而已,谁都会说;想想而已,什么都能想。
自认为很成熟的萨缪尔·白兰地试图用着他能想到的一切鸡汤大道理来让自己振作,但是,这很难,这真的很难。
他依旧在训练,依旧在努力,依旧在每天流下汗水,依旧在报名参赛。
他的教练对他说:自信一点,萨缪尔,你一直都是一名很棒的球员。
他的朋友对他说:嘿,萨缪尔,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上帝啊,在我们看来,你已经足够优秀了,如果你都觉得自己如此差劲,你要我们该怎么评价自己?
他的父母对他说:我的孩子,不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你很出色,相信我们,我们不会骗你,你一直都是一个让我们骄傲的孩子。
……但是不行啊。
太阳越来越耀眼。
阴影越来越暗淡。
从十八岁到二十岁,萨缪尔度过了在他看来浑浑噩噩,在其他人看来如常依旧的一年半。
像是被一个不透明的黑纱球体所包裹,萨缪尔只能抱住双膝,蹲在其中。
而将这个黑球撕破的,是来自教练的一句宣判——
【是时候到了又一批球员交替的时候了。】又是一天傍晚,一天的训练结束后,一队的训练室内,球员站成三排,他们的教练在最前方如此宣布着。
之后,他们的队长,以及那一批与队长年龄相仿的球员纷纷出列。
他们的队长说:【我很高兴,在我即将离队的时候——嘿,别想着能这么快就能逃离我!起码还要八个月后呢!现在只是先给你们打点预防针,你们要学着更成熟一点了!——总之,我很高兴,在我即将离队的时候,队内已经有了这么多已经成长起来、可以变为砥柱的家伙。】
在队长话音落地的刹那,萨缪尔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第二排第一位的安吉洛·比安奇,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几乎全部球员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这个已经稳坐世界第二人的球员的身上。
……bilibili,会发光一样。望着安吉洛·比安奇那副闭目养神的模样,萨缪尔禁不住地想。
然后他就听到了他们队长哭笑不得——好像鼓励,又似警告的囔囔声。
【小伙子们!看过来!现在正在讲话的我,应该才是那个唯一的主角?——对,比安奇,给我睁开眼,不要露出一副昨夜辛劳过度、现在气虚无力的弱鸡模样!你确定你的腰还好吗?】
哦~~~
都是成年人了——少数的、尚未成年的那几个,也都是身体健康又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谁会听不懂表层之下的深层笑话呢?带有颜色的调侃总是能让男人们哄堂大笑。
……而这其实也是让萨缪尔感到有些吃惊的一个地方。
他一直……不,他始终坚信,安吉洛·比安奇是一个过于有距离感的家伙,这种距离感来自于多方面,既来自安吉洛·比安奇那让人一眼惊叹的外表,也来自安吉洛·比安奇那宛如电影主角的人生,还来自安吉洛·比安奇那极为可怕的天赋……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本身就是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
——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他的距离感来自于他本身,安吉洛·比安奇并不是一个喜欢与“凡人们”有着过多交流的家伙。
但是,事实上——
……距离感是有的,却并没有……萨缪尔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例如,当大家发现比安奇并不介意被开一些玩笑时,队友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例如,就算他们的队长正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比安奇开了一个颜色意味极浓的玩笑,安吉洛·比安奇也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会……愤怒?…………不,这个男人可能会对什么事情而感到愤怒吗…?
……甚至,他还见到过,在一次被开了带有颜色的玩笑之后,安吉洛·比安奇还口吐毒液地回敬了回去——
是的,安吉洛·比安奇回了一个颜色意味更浓的笑话——更浓!!——并且还非常符合他傲慢性格的毒液满满。
萨缪尔:“………”
二十岁的萨缪尔陷入愕然与沉默。
总之,就是这个太阳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好像也不尽是如太阳般的那么烧人灼肤,似乎……也像月亮,也像星星…?
然后,他们的队长试图把话题掰正。
他们的队长先是说:【好了好了,笑一会就够了,真的笑的让我们的天赐比安奇也开始回敬你们了——嘿,我们队里有人可以说得过他?毒的过他吗?】
众人闻言大笑,继续起哄,阴阳怪气地嗷嗷直叫。
【没——有——】
【或许他将来的女朋友会呢?】
【哈哈哈哈比安奇是最最毒的那条蛇啦哈哈哈哈!】
【当然!没有人可以说得过、毒得过他!正如我们的比安奇先生那“大”的可怕的资本?哈哈哈哈!】
在这期间,话题中心的安吉洛·比安奇只是掀了掀眼皮,淡淡地巡视了一圈起哄起的最厉害的几人,继而就发出了一声轻哼,一副“懒得搭理你们”的模样——或者更像是“一群蠢货”的冷艳模样,然后再度闭上了眼。
起哄声渐渐平息。
队长又继续说:【好了,回归正题,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我们的比安奇先生的确是众多砥柱中最为粗/.壮的那个,但是,我们只有他一个吗?——当然不是!】
队长脸色一肃,声色瞬间沉了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萨缪尔的错觉………大概不是吧,他总觉得,队长的眼神似乎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几秒……好几秒。
他们的队长说:【听着,在剩下的半年多里,你们这帮小混蛋可别想着什么在我们走了之后,万事靠比安奇就ok了的愚蠢想法——乒乓球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运动!一支队伍与一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即使不说单打,在我们走后、我们离开、我们退役后——安吉洛·比安奇的双打搭档,势必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安吉洛·比安奇的双打搭档,势必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这并不是多么震撼人心的话,它既没有华丽的词藻,也不是什么无法想象到的意外………这只是一件根本连逻辑思考都不用的、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安吉洛·比安奇的现任搭档是他们的队长,那么,在现任队长退役后,自然就要从他们这批与安吉洛·比安奇年龄相仿的球员中,挑选出他的新任搭档。
……是啊,这只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可是,为什么……
………萨缪尔听到了什么,那是他沉寂已久的心跳。
心跳,心跳声,突然变大、变快、变得更为清晰、每一次的跳动都可以泵出大量血液的心跳声。
那是一种发自脚底、源于心中、又像是自灵魂的某处忽然迸发出来的战栗感。
——就像是突然看到了光,就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
萨缪尔的心跳如鼓,有一种不知名的战栗在喷涌而出。
——安吉洛·比安奇的双打搭档……这个男人的双打搭档…!
——既然一个人“不行”,那么两个人呢?
——既然萨缪尔·白兰地已经被定性为了【只有这种程度的萨缪尔·白兰地】,那么……
那么,如果,再加上一个人呢?再加上那个不可思议的安吉洛·比安奇呢?再加上这个曾经被他认为是嫉妒他、现在却更像是颠倒反过来的安吉洛·比安奇呢?
像是第一次触摸球拍,又像是第一次参加比赛,萨缪尔的心中涌现出新的鼓动,滋滋喷发出的甘美泉水沿着他的血管喷涌。
萨缪尔·白兰地的二十岁,安吉洛·比安奇的二十二岁,已经被外界断定为“沉寂死去”的“昔日的明日之星”,找到了自己的新的星星。
从那天开始,萨缪尔·白兰地的目标便是安吉洛·比安奇的双打搭档。
双打,双打,顾名思义,两人搭档的比赛,既然安吉洛·比安奇已经被确认占据下了一个名额,那么,所能抢夺的名额自然就只有一个…!
一个!一个!像是那唯一的冠军,像是那唯一的金牌,像是那唯一的最高位,安吉洛·比安奇身边的空位也只有一个…!
先是队内的单打选拔赛。
然后是除去安吉洛·比安奇的、队内的交错配合的双打比赛。
随后,是由教练组仔细商讨之后的,选拔出的五名候选人。
再来,才是这五人与安吉洛·比安奇的搭档试验——
——砰!!
每一次挥拍,萨缪尔的心中都在想,比安奇的搭档只能是我。
——擦…!
球鞋一次又一次的擦过地面,萨缪尔在心中说,比安奇的搭档必须是我。
——乒乒乓乓……
在家中一次又一次地观看着安吉洛·比安奇的单打比赛、有着安吉洛·比安奇所参与的双打比赛………研究他的球风,观摩他的风格,品味他的细节………然后将安吉洛·比安奇身边的位置想象成自己,让自己成为他唯一的双打搭档……
——不,不是双打的“搭档”,而是“配合安吉洛·比安奇”的双打球员。
因为安吉洛·比安奇是不可代替的,而安吉洛·比安奇身边的那个位置,则可以是属于任何人的,而萨缪尔·白兰地想要的,就是让这个“任何人”变成“萨缪尔·白兰地”,只是“萨缪尔·白兰地”。
再后来——
他成功了。
他从一队的一众球员中脱颖而出,又成为了那五名备选球员中的最终适格者。
是啊,在得到了教练组的最终通知后,萨缪尔感到了一种尤为疲惫的如释重负。他想,他当然会成功的………付出了这么多,做了那么多的研究,看了那么多的比赛,甚至在有意地变更自己的一些击球习惯……
……他都这样了。
他都这样了。
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能成功呢…?
——于是他就成功了,站到了安吉洛·比安奇的面前,而在安吉洛的身边,还有着他们的总教练,以及他们即将在五个月后正式退役的现任队长。
他的队长开心地揉着他的头发:【哈!萨缪尔,我就觉得应该会是你,毕竟你一直都是这么的优秀——哦,这句话不要告诉其他人,不过他们早都知道我一直都偏爱你?】
他的教练鼓励地拍着他的肩膀:【干得不错,白兰地,我们对你抱有的期望最大,而你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
而这之后——
……教练与队长都离开了,说是要给他们一些独处的……呃,交流的空间?
然而萨缪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安吉洛·比安奇相处,初见时的骄傲早已被这些年的失败磨平了棱角,而就算他已经和安吉洛切切实实地当了好几年的一队队友………说实话,这个男人真的太耀眼了,对于萨缪尔来说过分耀眼了,在这几年里,萨缪尔几乎没与安吉洛说过什么话,他只是远远地……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观察着他——仅仅是远远地注视着他,甚至连那些颜色意味极重的笑话、或者是和其他人一起起哄的经历都没有。
——他在躲避他。
——他又忍不住地想看着他。
——他们的曾经是那么相似,但是他们的现在又是那么的截然不同。
…相似?
初见之后,四年过去了,终于又一次地以如此近的距离直面着这个男人,注视着那双始终不曾变过的浅灰色的眼睛,萨缪尔忽然感到了好笑。
是的,好笑,太好笑了,他怎么会以为“他们的曾经是那么的相似”呢?……明明,安吉洛·比安奇与萨缪尔·白兰地,这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没有半点相同点的人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