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故人往事

是啊,毕竟是他的外甥,这可是他的外甥。陈清凡收起照片,叹气了,乒乓球是他的梦想与追求,他当然不觉得在中国这样的大环境下打球有什么辛苦的,但是如果放到自己的外甥身上……他倒是多少可以理解,一些家长反对孩子打职业乒乓的理由了。

付出的多,回报的少,大环境还不友好……如果他真的成为了国乒队的总教头,多多少少的,他能改变……至少是在某一方面,改变一下如今这样的糟糕现状吗?

“我希望他能有打乒乓球的天赋。”陈清凡摸着照片的背面,“……但是我更希望他能打从心底的喜欢打乒乓球,等到他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我不会去刻意的诱导他要往哪条路上走,但是,只要粥粥他自己想要打球,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教练,将他教导的足够出色。”

陈清凡的声音很轻,却是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铿锵的力度。

雷蒙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唯恐自己的呼吸声都会惊扰到对方。

然而,一说完,陈清凡的气势就有点绷不住了,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侧过头,抱歉的说:“抱歉,雷蒙,今天是我太话多了吧。”

“……不,没有。”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所憧憬的对象,直到看的陈清凡开始轻咳了,雷蒙才轻轻地笑出了声,“这很好,陈,总觉得,我又多认识了你一点——他是叫‘奏奏’是吗?”

“是‘粥粥’。”陈清凡纠正道,“好吧,这个发音对你来说有点难,奏奏也很不错。”

雷蒙接着“奏奏”继续说:“才只有半年大……”雷蒙曲起双臂,比划了一下,做出了怀抱婴儿的动作,又顿时觉得这样的小生命真是太恐怖了,小婴儿怎么可以这么这么的小,他放弃的又将双臂自然落下,提议说,“等到他再大一些,可以坐飞机了,带他来欧洲玩吧?或者,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去中国,到时候,我能不能抱抱他?”

雷蒙想,陈一定很开心自己会这么说。

果然,陈清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欣浅笑:“当然,雷蒙。”那双黑中带褐的眼睛中闪着光芒,“粥粥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最开始的问题就这么被略过去了,或者说,由于“苏舟”这个小婴儿的插入,实在是恰如十分的有些过分,雷蒙便很自然的联想到,陈最近的苦恼,多半都是为了这个还没有胳膊长的小婴儿吧?……他当然也知道中国乒乓球的弱势、与中国国内的乒乓球氛围不怎么友好,所以,陈应该是以“父亲”的立场在苦恼,将来到底该如何安排自己的外甥吧?

一方面,雷蒙觉得这样的预想有些小题大做,杞人忧天,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温柔周到的做法才比较符合陈的为人,而且……第一次当“爸爸”,难免会有一些业务不熟练,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态?

雷蒙想,这大概就是答案了,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并不能理解这样的苦恼,他只希望他的中国朋友可以尽快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我知道你在为了你的‘小奏奏’而担忧了。”雷蒙说,微蹙起眉,认真的看着对方,“可是,陈,即使你再爱你的外甥,你也不能让他影响到你的状态……”雷蒙并不客气的说,“陈,今天的比赛,你打的太差了。”

——太好了,糊弄过去了。

——唉呀,外甥这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吗。

——太好了,雷蒙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陈清凡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是的,在你到来之前,我已经在反思自己了。”

雷蒙继续批评他:“而且,就算你真的想提早退役——我是说,没有到所谓的‘再也打不动’就退役——起码,也要等到五、六年后,等到你的‘奏奏’已经到了可以拿起球拍的年龄,等到你发现他真的对乒乓球有兴趣,等到你察觉他真的有打乒乓球的天赋……你苦恼的太早了,陈,那应该是五、六年后才应该思考的事情,不要让那些太过遥远的事情困扰到现在的你。”

被批评了,陈清凡露出了“我认错”的表情,他并没有因为被“晚辈”批评就感到不悦,倒不如说,能有一个真的在关心着自己的异国友人,这实在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我知道了,雷蒙,下一次的巡回赛就不会了,我发誓我一定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的。”顺利的蒙混过关,陈清凡的笑意也不觉轻松了一些。

时间不早了,陈清凡早已洗漱过,他催着雷蒙,赶紧去浴室中收拾一下自己。

二十分钟后,两人分别躺在了各自的床上,头顶的明灯被陈清凡关闭了,唯有身旁的床头灯还在闪烁着昏黄色的幽幽光芒。

两人闲聊了起来。

雷蒙:“下一轮的卡塔尔巡回赛,我应该会参加,你呢?”

陈清凡:“我先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吧,如果感觉还可以,我就去找教练报名,不行的话,就把机会让给其他人。”

雷蒙:“我发现了一家老式餐馆,就在巴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

陈清凡算了一下时间,有点遗憾的说:“如果这一轮公开赛没有被这么早的淘汰……”在八进四的比赛中就被淘汰了,还是在面对一个世界排名远不如自己的对手时……“如果不是这么早被淘汰,我其实可以有一个短暂的假期,本来也打算去巴黎找你。”

“但是?”雷蒙已经预料到了下文。

陈清凡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但是,如你所说,我的这一场比赛实在是打的太糟糕了,不赶紧回国表态度作检讨,还跟着你去巴黎吃喝玩乐?不可能的。”

这样不高兴的陈让雷蒙也有一些不高兴,他试着寻找一些陈会感兴趣的话题,但是他想了想……

雷蒙:“………”

哦,除了乒乓球就是那个“奏奏”,一个是陈的“爱人”,一个是陈的“儿子”。

于是两人还是聊起了乒乓球,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讨论不再拘泥于当下的现实,而是开始畅想那存在于脑中的未来风景。

陈清凡:“雷蒙,你想过你会在什么时候得到一枚金牌吗?无论是奥运会、巡回赛、世乒赛、乒乓球世界杯……只要是世界性的比赛,什么赛事都可以,你想过吗?”

雷蒙有些沮丧:“我当然想过……我甚至想过,当我第一次在世界乒坛中亮相的时候,我就可以一举夺冠!然后……唉,你也知道了,我进入乒坛七年……七年多了,我甚至连一枚铜牌都没有摸到过。”

距离有点远,中间隔着一条道,陈清凡碰不到雷蒙,无法用肢体语言来安慰自己的后辈,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在口头上进行安慰:“我也一样,我当年甚至想过,我要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拿到一枚金牌——我拿到了国内赛事的金牌,但是,世界性比赛的金牌……你也知道了,我只摸到过铜牌的触感。”

雷蒙想了想,又说:“我希望我将来也可以成为一名世界级的球员,能够稳稳的占据世界前五名的位置,我希望我可以打败那一群将乒乓球收为己用的德国人,我也希望法兰西可以变得像德意志那般强大。”

陈清凡想了想,也说:“我希望我能够拿到一枚金牌、两枚金牌……更多的金牌,我希望可以有越来越多的人打职业乒乓,我希望中国的乒乓球可以循序渐进的强大起来,我希望国内的乒乓球大环境可以渐渐变好……”

陈清凡躺在床上,侧过头,对面的法国人做了和他一样的动作,两个人注视着彼此,忽然就极为默契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