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歇斯底里

服务生放弃了:“好吧,不过我还是会看着这边的。”他嘟囔道,“所有的西班牙人都知道雷耶斯有多么的喜欢你,要是让他知道了你被安德烈揍了一顿……”服务生皱皱眉,“…没有任何一个西班牙人想看到他生气和难过的样子。”

苏舟:“………”

所以说,搞了半天,不是因为粥粥的人格魅力吸引了你,而是因为你们的小罗德???

服务生第二次的去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临走前,他冷冷的着看了安德烈一眼,反正他只是在公开赛期间被招进来的临时工,而且在整个欧洲,哪怕安德烈说自己受到了粗鲁的对待,也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或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他。

什么?安德烈你被人粗鲁的对待了?你确信吗?不是你在粗鲁的对待别人吗?

什么?安德烈你别人粗鲁的对待了?这真是好极了!是谁这么做的?我要去夸奖他!

或许有些偏激与片面,但同时也是一部分的事实。

服务生走了。

安德烈也再次坐了下来,再次捏紧了还带着凉意的杯壁。

苏舟调整了一下座椅和桌子之间的距离,目视服务生踏入屋内后,他收回了视线,道:“好了,人又走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安德烈当然有!

但不是他本来想说的那些!

而是针对于这个中国人的——

“…你卑鄙!”

“唔?”

“你无耻!”

“谢谢?”

“你这个随口扯谎的家伙!”

“安德烈,这叫语言的艺术。”

“……阿杰尔真的没有在私下里找过你?”

苏舟顿了顿:“……我们的确见过一面,在后停车场碰巧遇到了他,简单的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你为什么不回去问问你的兄长?”

最后一句话,让安德烈把他接连不断的质问声给狠狠的憋了回去。

苏舟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Well…”他抬起眸说,“我的比赛还未结束,我需要在一点之前返回客房,进行午睡,你应该懂得规律的作息对运动员的重要性,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想说的,安德烈,你还有十二分钟。”

顿了顿,苏舟又道。

“说实在的,你受了什么刺激?………你今天的表现,让我觉得你的身体内被换了另一个灵魂。”

说这句话时,苏舟注视打量着安德烈。

然而安德烈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敲击桌子的手指一顿,苏舟想,安德烈原来真的没被人穿了吗……

苏舟曾经觉得,安德烈是一个暴躁而喜怒无常的家伙。

经过了这两天,苏舟又觉得,这还是一个矛盾到堪比意大利面的家伙。

扭来扭去的,一点都不直也不干脆,其实………非常的拖泥带水。

安德烈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谁叫他的胸肌太漂亮了——脸色也是一会黑一会红,像是有人正在他的脖子上,驾着一把锐利无比的匕首。

苏舟看了一眼手机:“十分钟,安德烈。”

一再强调时间的行为简直是压迫人于无形。

安德烈终于埋着头大吼了起来:“——放弃足球的你真的甘心吗?!”他猛的抬起头来,整张脸可堪狰狞,“没有后悔过吗?!不会时不时的又想回去踢足球吗?!………不对,你他妈的才放弃足球了十一个月,只有十一个月,而不是十一年甚至一百一十年,你这个因为自己踢不好足球就放弃的懦夫,中国人,我告诉你,你现在的辉煌只是一时的!你迟早会后悔的!你会怀念在绿茵场上的感觉,你会痛恨你在乒乓球方面的天赋!你他妈——”

苏舟很平和的说:“九分三十二秒,安德烈,如果你想继续骂也随你。”

安德烈粗重的喘息着。

“该死…”他用手掩住脸,五指深深的掐入了自己的肉里,“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去他妈的该死的乒乓球该死的乒乓球该死的阿杰尔该死的他妈的…!!”

苏舟推了推安德烈的那杯橙汁,还有些凉。

“喝点东西,又过去了十八秒。”

安德烈抬起头来瞪着他:“你他妈的烦不烦人你这个倒计时的烂机器?”

苏舟:“又过去了四秒。”

安德烈气喘吁吁的咬着牙,焦躁、恶心、愤怒、自我厌恶、迷茫………无数种情绪冲击着他,让他的理智渐去渐远。

最后,他竟然闭上眼睛大吼道:“阿杰尔昨天骂了我!”

苏舟无语了一瞬:“………然后呢?”好歹算是可以交流了,“或者你愿意说说他骂了什么?”

安德烈颠三倒四的将阿杰尔骂他的话吼了一遍。

吼完了,又吼苏舟:“中国人I hate you!!”

“没关系。”苏舟摩擦着杯壁说,“喜欢我的人很多,讨厌我的人很少,你只是恰好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安德烈又捂住脸,他刚才吼破了音,这会的声音非常的沙哑,尽管他只是在仿佛要窒息一般的拼命喘着气,没有开口说话。

他看起来确实很难受,如果说这个身材高大的英国人会在下一秒倒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苏舟开口了。

“我来问怎么样?”

“………”安德烈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太多的杂乱情绪疯狂的在他的脑子里互相争斗,他什么也理不清,更别说要说什么了。

苏舟来帮他理。

对他来说,这种状态的人并不陌生,今天刚刚见面的那一刻,苏舟就觉得安德烈的眼神特别的不对劲,像是一个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然后发场疯的“病人”,特别的神经质,老实说,苏舟甚至闪过了一瞬间的怀疑,在安德烈站在天台边缘的那段时间里,他是不是在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他见过类似的人,是上辈子在国乒队里的小后辈,是一个笑起来特别阳光,整天嘻嘻哈哈的小伙子。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遇到他在厕所里崩溃大哭之前,苏舟从来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心事那么重的人。

队内的压力、父母的期待、不理想的战绩、对自己选择打职业的怀疑……

他笑的有多阳光,那座压在他心里的山就有多重。

苏舟撞到他时,他在第一时间擦了把眼睛,又露出了苏舟所熟悉的笑容。

那时候,萧泽退役多年了,苏舟二十五岁,早已从萧泽的手中接过了队长的袖章。

【队长你怎么还没走?】他一脸“完蛋了糟糕了被发现了”的懊恼表情,红着眼眶笑了起来,【我本来以为大家都走了才躲起来哭的,今天输了球难受的……】他赶紧又抹了两把泪,嬉笑起来,【苏队,要保密啊,别告诉大家,我还要面子的。】

那时候,苏舟转过身,从隔间里拿出了标着【打扫中】的三角牌,放到了厕所门外。

他走回来,十六岁的小后辈坐在马桶盖上,为了不让他的视线高于他太多,虽然觉得有点脏,苏舟还是单膝半跪在了白色的陶瓷地板上。

他先是摇头叹着气,指了指厕所门:【看到了吗?下次想哭了,要不然就回到房里自己哭,实在憋不到回房了,记得把打扫中的牌子放到外面去,懂不懂?】

小后辈抹抹满是泪痕的脸,带着哭腔说【懂了】。

他本来以为这就完了,赶紧用毛巾捂住头,就可以跑回宿舍了。

但是他没有跑回去。

各种情绪太多了,多到分不清也道不明,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成为了被分割开来的闪回式片段,到了最后,小后辈只记得他抱住了他们的队长,哇哇哇哇哇的一阵大哭,他的眼泪鼻涕和口水都抹到了队长在冲澡后刚换上的衣服上,甚至还有一些流到了队长的喉结脖颈里。

而苏舟比这个断了片的小后辈记得更清楚。

小后辈抱紧他,不仅在哇哇哇哇哇啊的哭,还在嗷嗷嗷嗷嗷的吼。

【苏队我好难受啊………我也不知道我在难受什么,我就是好难受啊……】

【我受不了了,不知道受不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受不了,我就是受不了,我想罢训,我不想打球了,我不想打了……】

【我想参加比赛,我想夺得奖牌,我好难受我不舒服我好难受……】

【苏队我难受………呜我难受,苏队我难受我不知道我难受我不知道呜呜……】

【对不起苏队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懦弱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队对不起这听起来就像是在无理取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厕所里,苏舟抱着他,让他全然崩溃的哭了一顿,哭了足足一个小时,哭到最后,苏舟完全听不清楚他在呜咽些什么。

哭完了,苏舟又揽着他,陪着他回到了球员宿舍,给他洗了毛巾,擦了脸,热敷了眼睛。

不哭了的小后辈仿佛成了哑巴,一个音都不肯发。

然后苏舟便坐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他的双手,不需要他说话,苏舟来说话,以问答的形式,安抚、交流、理清思绪………管他怎么称呼。

不是小后辈成了小哑巴,而是他在这一刻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想说什么。

因为他的脑子本身就是乱的。

……

………

…………

在安德烈闷着声说“你走”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和那个小后辈是一模一样的。

写满了“别走”和“我想找人说话”。

有用的信息太少,安德烈又不肯说,苏舟只能自己摸索着问。

“你很喜欢踢足球吗?”

安德烈猛的一晃脑袋,点头的幅度极大。

苏舟有问:“讨厌打乒乓球吗?”

安德烈发出了极浓的鼻音,仿佛是在说“讨厌”,又接着僵住,然后恶狠狠的摇头,又仿佛在说“没有”,最后,他露出了那种格外神经质的压抑神色,咒骂道:“……该死的,还是很讨厌,恶心,如果没有乒乓球………”

苏舟打断他:“你过去是踢足球的吗?”

安德烈终于抬起了头来。

苏舟又道:“现在还想踢吗?”

安德烈抖着嘴唇,又缓缓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

苏舟问他:“既然你其实这么喜欢踢足球,要不要考虑不打乒乓球了?”

“不行!!!”安德烈的反应继续迅速。

苏舟觉得他找打了根源。

“Why?”他轻声问,“Tell me, Anger,why?”

然后苏舟仿佛听到了他曾经的那个小后辈的语无伦次。

在像是发病一样的肩膀颤抖后,安德烈忽然嘶吼了起来。

“…没有为什么!!”他语速极快的大吼道,抬起的眼里满是戾气与凶光,“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要打乒乓球!!!当初是我选择了放弃足球!!他妈的我放弃了!!为了那个该死的混蛋我放弃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他疯狂的摇起头来,“这不是放弃,那是选择,那是我自愿的选择,阿杰尔他重新站起来了!!”

“——可我他妈的牺牲了我的爱好!!!我那时候只有十岁!我是一时冲动!他们难道不懂得劝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