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舟一愣。
苏杭步伐沉稳,朝着简阳走去。
“你是…”简阳的脚步停下,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仔细一想,又是全然陌生。
如果是陈清荷陪同苏舟一起来,估计很少有人会不认识那张闻名全国、乃至享誉世界音乐界的脸,但如果来的人是苏杭,很多人知道这个名字,却不一定记得住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并不是说苏杭的面貌毫无特点,能被陈清荷看上、有着苏舟这样颜值加分的孩子,苏杭的面容绝对不丑,只是,苏杭的存在,在大众人民以及媒体的眼里,往往只是一个“名字”,印有清晰样貌的照片则是少的可怜。
这个男人的容貌气度、穿着打扮都绝非三流,简阳一贯擅长结交朋友,处理人际关系,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这人是谁呢,就听面前的这个人主动开口了。
“我是苏杭。”
四个字,无需多言,简洁明了,连一丝多余的介绍都没有。
简阳却接着内心就是一咯噔,苏杭,那不就是说……
“我儿子多谢你照顾了。”
简阳忙不迭的伸出手:“哪里哪里,我才是……”
然而,面对着这只递到自己身前的手,苏杭却完全没有回握的意思。
简阳嘴角一僵,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苏先生,你……”
苏杭比简阳高了小半个头,他半阖下眼,眼窝的形状显出略微的凹陷。
他看着简阳伸出的右手,极薄的嘴唇扯了一下。
“就是这只右手推了我儿子?”
简阳的面色不太好看:“苏先生,那都是误会,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完美的解决这个误会。”
苏杭的眼神很平静:“误会这种东西,不是几个人几张嘴就能说了算的。”
“——苏先生,简阳。”武海峰从身后走来,打断插口道,“我们先上去吧,主席他们一会就要到了。”
苏杭顿了一会,转身与武海峰并肩离去。
身后。
注视着苏杭与武海峰两名长辈先行远去的背影,简阳抿紧唇,眸色幽深难辨。
苏舟特意留了一步。
“简哥,还不走?”苏舟回过头问他,前方,苏杭和武海峰已经进了电梯,这家酒店一共有四台电梯,前方的电梯门先一步的闭合了,他和简阳要单独乘坐另一台。
简阳扯出笑容,快步走到苏舟身边:“苏舟,你爸气场可真强,以前怎么都没听过你提起你爸妈?”
苏舟微微一笑,嘴角隐约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黑色的碎发垂在额前,他的笑容尤为清爽:“我爸那人就那样,简哥你别当真,对待自己人他还是很开明的……至于提不提啊,打乒乓球是我的事情,跟他们俩都没什么关系吧…………简哥,电梯里还是不要玩手机比较好吧?”
手机屏幕上,简阳按下了发送,将手机收了起来。
嘉州斋,六楼,素卿间。
六点二十五分,苏舟等四人落座。
六点三十五分,素卿间的红木大门,被再一次的推开。
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刚一推门,就满含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已经早走了会,但堵车还是堵的太厉害了,等会我自罚三杯。”这个人的头发半秃地中海,年纪看似在五十上下,身材肥肿,圆圆的啤酒肚,撑起了他的黑色西服。
另一人跟在地中海的身后,年纪相仿,理着极为利索的板寸头,身材倒是好了一些,但也只是没有那层层叠叠的赘肉赘在腰间罢了。
胖男人一进门,扫了一圈,就目标明确的朝着最为陌生的那张面孔走去。
他热情的伸出手:“唉,苏杭先生是吧,你的到来真是意外之喜。”
苏杭这次倒是伸出了手,但是他的动作与其说是握,不如说是碰,只是极为迅速的与胖男人的指尖接触了一秒,胖男人也没有生气,虽然领域不一样,但苏杭可是有这个底气和资本的,更何况,他刚才就收到了简阳的短信,告诉他,苏杭似乎是“误会”他真的推了苏舟,来者不善。
胖男人笑容和蔼,又看向苏杭的身旁,那个站起来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大了:“唉,苏舟,真是了不得的年轻人,这次实在是为了国家长脸长光了。”
看着苏舟激动兴奋的表情,胖男人的心中舒坦了一点,别看他老子这么脾气,当孩子的还不是这么听话懂事。
胖男人做了自我介绍:“我姓钟,是目前中国乒协的主席,钟盛华,这是乒协的副主席兼秘书长的吴凡,同时还是国家体育总局管理中心的主任。”
这……
桌子底下,苏舟轻轻碰了苏杭一下,这两个的来头可真的都不小。
众人落座,钟主席坐在了主陪的位置,招呼着随意点菜,不用客气,喝酒的提议倒是被众人都拒绝了,除了钟主席自己和身兼多职的吴凡,其他几人都是自行开车来的,唯一没开车的苏舟,也只是一个不过十六岁的未成年,都不能饮酒。
这种饭局最烦人了,苏舟的心中越发不耐,面上却还是吃菜应声,点头笑着。
虽然苏杭的反应非常冷淡,但有着武海峰这个先例,以及简阳的通风报信,钟主席倒也没有觉得奇怪,这是一个非常会调节气氛的人,整顿饭的餐桌氛围称不上友好,却绝对可以用一个“圆滑“来形容。
苏舟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盘中的鱼丸,只觉得胸口的西装勒的他有些发闷。
很显然,他爸和他一样不耐。
作为一个把时间以分钟来计算的人,这顿饭无疑是在挑拨着苏杭的神经。
只有六个人的饭局,钟盛华却是点了足足一桌子的菜,看那分量,估计来上十个成年汉子,也吃不完。
钟盛华又按下了铃,还想再点些水饺面条。
苏杭开口了:“钟主席,简阳的事情你想怎么处理?”
热乎圆滑的气氛,一瞬间就冷凝了下来。
苏舟也同样:“………”好的,他都没想到他爹竟然这么直白。
苏舟的无言似乎被他身边的人感受到了,桌子底下,苏杭冷不丁的踩了苏舟一脚。
你老子给你出气呢,不鼓掌叫好就算了,这反应算怎么回事啊?!
苏舟憋着一口气,埋下头:“………”好的,粥粥心静如水,什么也不想。
简阳急促的起身道:“苏先生,那真的是个……”
钟盛华笑呵呵的开口道:“苏先生不愧是军队里出来的,果然为人办事就是利索,小简,你别急,一顿饭这不是都吃的很愉快吗,大家坐下好好说。”
钟盛华侧过头,看向这件事的中心人物,问:“苏舟啊,对小简这事,你怎么看?”
“我…”
“——钟主席,作为苏舟的父亲,我想知道目前的你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钟盛华打着呵呵:“让小辈们自行和解不是最好的?苏先生,我知道你关心儿子,但是这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苏杭扯了下嘴角:“网上爆出了那么多的‘巧合’,我这个当父亲的,常年不在苏舟身边,担心他今后在国家队的安全问题。”
这话可就说的有点重了。
钟盛华像是听不懂似的:“网上的事,我们这些干实事的人怎么能全信呢?你看看,小简为国家队征战这么多年了,在队里也是非常得人心的,苏舟你自己说说,小简是不是很照顾新人?”
苏舟听老爸的,笑笑不说话。
钟盛华继续说:“你看吧,简阳是队内的二把手,苏舟又是我国百年难遇的乒乓球奇才,这种全国上下欢欣鼓舞的难得关头,这种小误会我们为什么要硬抓着不放?从长远考虑,将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减到最低,大家一起为我国乒乓球的崛起而努力奋斗,不才是最好的?而且,苏先生,我们都知道苏舟是好孩子,也知道他为全国上下捧回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乒乓球冠军,但是我也是做父母的,你想想,难道因为孩子得了冠军,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有人就都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听他的了?先不说这次小简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个误会,都怪外国的媒体在捕风捉影、扭曲事实,就算真的不是一个误会,还能为了一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的事情,就肆意开除别的国家队老将了?惩罚是该有的,但为了所谓的冠军直接开除,未免就太重了。”
钟盛华揉着自己两层肉的下巴,笑容和善,语重心长道:“正因为苏舟是冠军,我们才会加倍的重视他,培养他在乒乓球与人生价值观等多方面的进步,孩子好了我们要夸,要奖赏,但绝对不能纵容,苏先生,你看这事,小简私下给你们道个歉,以后多关照关照苏舟,苏舟在微博澄清一下,这只是个误会,责任都在外国媒体那边,我们乒协也专门为苏舟颁发几个奖项,多分给苏舟一些人物形象的资源,有事情我们再在私下暗自讨论,这样行不行?”
行不行?
行个屁!
给点甜头就要把人给溺杀淹死了!
苏舟暗地里抓了抓苏杭的衣角,因为他爸的身体已经紧绷到不像样了。
想着小时候当故事来听的自家老爸的丰功伟绩,苏舟毫不怀疑,如果早上个二十年,他爸当场就能把这一桌饭菜全部给掀了。
那头的意思很明显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简阳是保定了。
另一重意思也不难猜到,或许在短期的半年一年内,苏舟还能风光一些——具体来说,是在国内的知名度上风光一些,但其他的?巡回赛怎么报名?正规的国际赛事怎么报名?除了表演赛这种性质的比赛由世界乒协直接指明,哪个不是要通过本国的乒协报名?球员该怎么参赛,民众的呼声再高有什么用,还不是教练组递给乒协,乒协最后一锤子定音?
保简阳就等于没有那么在意苏舟。
没有那么在意苏舟,就代表了,这群人根本没有因为苏舟的一个冠军,就真的想要在乒乓球上好好发展好好干!
苏舟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要气死了,不是气自己受到的“特殊待遇”,而是气这堆尸位素餐的老不死他妈的真的能做的这么过分!
苏杭也是要气死了,乒乓球倒是其次,自家孩子受到这种待遇,当父母的怎么可能不生气!
生气怎么办?!
撕。
如果这几个是他手下的兵,或者是他队里的那几个熊玩意,早他妈一巴掌打上去了!
钟盛华话音落地的刹那,一道甚为高昂的尖锐声刺耳响起,苏杭的椅子急促凶猛的划过大理石砖块的白色地面。
苏杭撑桌站了起来,似乎在笑,又似乎没什么表情,慢慢说:“我和苏舟走了,各位慢慢吃。”
面子?
面子是给人看的。
注视着父子俩推门的背影,门扉自动合起的那一刻,将室内室外再次分成了两个世界。
室内。
胖男人松了松领口,灌下一大口酒,笑容可掬的表情终于不见了。
“去他妈的!”他痛快的骂了一口,“不就一个军里的,他再牛能牛到哪里去?他儿子还不是在我手下乖乖打球!当爹的不会看人脸色,知不知道我能让苏舟直接没球能打?!”
板寸头的男人沉默了一晚上,这会也不想说话,他骂简阳早都骂的口干舌燥了,他觉得苏杭不太好惹,他不比钟盛华的地位低,也不用去附和这位乒协主席,吴凡径自吃着菜,一旁,武海峰将一切收在眼底,阖下眼皮。
简阳可谓是钟盛华一派的了,他的眼底透着讥讽,这讥讽的对象是已经离席的那个人。
苏舟还是个孩子,而孩子就是太天真了,一时冲动造成的代价,很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偿还。
比如,他的整个职业生涯。
“钟先生,苏舟那边不像是有和解的意思啊,怎么办?”简阳以茶代酒,举杯问。
胖男人笑了两声,灌酒两口,脸上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感慨道:“人啊,总是很相信权威的。”他打了个酒嗝,肥肉布满的脸上泛起了酒红,“让我想想………先看看苏舟和他那了不起的爸有没有什么反应,澄清了最好,不澄清的话也不能让这小子骑到头上来,如果赢了一个冠军就能为所欲为,他的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和王法了?以后咱们的队内治理要怎么来?咱们做人做事啊,要讲究规章制度,不讲究规章制度的人,是不是该受到处罚?”
这才是胖男人最看重的,有些事情,万万不能开了先河,如果因为苏舟得了冠军,就什么事都顺着他,今后还要怎么办事?
嘉州斋,后停车场。
苏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再度坐上了车。
苏舟本来还气着呢,掌心都被他气的攥疼了,但看看身边……
苏杭的双手放在驾驶的圆盘上,两只手不停的反复敲着。
苏舟:“………”总感觉,他好像不是最气的那个。
“……爸,消消气?”
“消个屁。”
“…咳,爸,别骂人?”
“骂个头。”
“……爸,妈不喜欢听你说脏话。”
苏杭不耐道:“你妈不在这,就算在这儿也是跟着我一块骂,你当你妈年轻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那您继续骂吧。”苏舟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都不气了。
苏杭敲了半天的方向盘,拿出手机,按下了一个号码,直接按了免提。
电话通了。
那边首先道:“头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