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夜

谜了就要问。

粥粥谦虚的问了。

贺铮扫他一眼,掏出手机晃了晃。

粥粥沉思两秒,顿开茅塞。

“你找舅舅问的?”

贺铮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苏舟却是心下一咯噔,铮哥绝对是能信得过的人,不知道舅舅…舅舅……舅舅……

……国乒这堆破事,有没有跟铮哥提啊。

苏舟迟疑了片刻,正想问。

时刻观察着苏舟,贺铮突然道:“今天不早了,你明天不是还有比赛?在赛场那边冲澡了吗?”

这话题转的太快,苏舟摇头。

贺铮撤开椅子,走到苏舟面前,揉了揉手感并不清爽的黑发。

略汗腻,果然没洗。

贺铮推了苏舟一把,嫌弃的招了招手:“去洗漱冲澡洗个头,然后脱干净了滚床上去,我给你浑身按一下。”

正好也想思考一下国乒的那堆糟心事,苏舟心中有事,声音略沉,他“嗯”了一声,弯腰去翻行李箱里的浴巾内裤。

苏舟进了浴室,没一会,就传来了流水的哗哗声。

贺铮则是扫过房间中的两张床,一张上面没什么东西,另一张上面却摆着几身便服还有电脑。

感谢自家小朋友住的正好是一个人的双人房,这张床今晚就归他了。

贺铮动作麻利的将那几身衣服叠了起来,自小被他家老头子教育惯了,就算是面对着区区衣服,都叠出了犹如部队的被子方块一样的不苟感。

他将叠好的便服和电脑都移动到了苏舟的床铺上,然后坐在了空闲了下来的床铺边缘。

听着浴室中传来的哗哗流水声,自见面起一直被他挂在眉梢的笑意淡了。

男人的目光渐深,逐渐冷厉,光泽冽然,黑的像是无坚不摧的黑硬宝石。

就像苏舟熟悉他所有的小习惯,只凭着一个眼神,就可以达成无声的交流。

当他家小朋友面露迟疑,半皱起眉的那一刻,贺铮就已经猜到了,苏舟想问他什么。

贺铮的双手交错在一起,放在膝盖上,闭上眼回忆着。

他是怎么知道苏舟的房间号的?当然是给陈清凡打了电话。

贺铮常年在世界各处跑着踢球,足球、网球、乒乓球、马术………在欧洲交了不少体坛的朋友,为了方便,在很早的时候,他就直接办了一张欧洲通用的电话卡,并且一直保存的很好,在下了飞机的刹那就换了卡,给陈清凡拨通了电话。

也是他国内的事情处理的太急,直到昏头昏脑的上了飞机,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提早问问自家小朋友的门牌号。

清凡叔有他在欧洲的电话,但奇怪的是,他连续打了三次才接。

当终于接通时,对面传来的嗓音,分外的沙哑和疲惫。

“贺铮啊?怎么了?我最近比较忙,没要事就挂了吧。”

贺铮的眼底闪过疑色,想着,国内少年组的乒乓球赛事,好像没什么活动?

夜风有些大,贺铮侧着头说:“清凡叔,我在英国了,想问问你粥粥的房间号,我记得他之前说过,这些你都经手过。”

“…英国?”陈清凡怔住,“你怎么跑英国去了?”

贺铮勾起唇角:“粥粥的第一场职业赛,好歹得有人来看看他吧,知道你们抽不开身,我来就好了,给他一个惊喜吧。”

贺铮说完,那边却沉默了很久,久的让贺铮诧异的晃了晃手机,以为是不是信号出了什么问题。

“清凡叔?清凡叔?”

“………贺铮,你身边没人吧。”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贺铮无疑是意识到了严重性,他将帽檐压的更低了些,束起风衣的领口,走到机场的角落:“叔,没人了,怎么了?粥粥出事了吗?”

陈清凡苦笑了声,叹的很深很深,仿佛把他的大半个灵魂,也给一并的叹了出来。

“贺铮,叔叔知道你是真的关心粥粥,我也放心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我这边还有事,长话短说,其实…………”

然后,贺铮就听到了一堆糟心事。

随着陈清凡的讲述,他的眸中聚集起了怒意的阴云,到了最后,竟然骂了一句和陈清凡一模一样的话。

“艹!谁他妈给他的胆子?!”然后快速道,“那一推,粥粥真的没事?”

陈清凡沉重的“嗯”了一声。

类似的龌龊事,每个圈子都少不了,更何况是天朝第一运动的足球,足球赛事带来的利润,和乒乓球相比,更是不知翻了多少倍,但是足球内部也都维持着一个相对平衡,绝对没有恶心到这种地步。

去他妈的庙小妖风大。

两人的问答极为快速。

贺铮:“现在进行到哪一步?”

陈清凡:“列举事实那些事情都不难,我本来就整理了近年来的很多数据;简阳做的那些事也没有被掩盖的很彻底,多翻微博就能找到一些,只是之前每次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我联系上了几个现在已经退出乒坛的、二十多岁的小将,其中两个在今天已经用视频谈过了,我还算有点人格魅力吧。”陈清凡自嘲道,“另外一个就在帝都,一个叫谭泽的,我明天清早会亲自见他一面。”陈清凡盯着已经条理清晰的列了不少条的长微博,只感觉自己的大脑疼的快要炸了,换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他近乎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贺铮捏着手机的力道越来越大,手背泛起了跳动着的青筋:“那个简阳……”缓缓的,贺铮的语气压抑道,“我知道,上次的热搜就很热闹。”

陈清凡叹气道:“大概就是这样,你既然在英国,知道这堆破事,多陪陪粥粥吧。”这也是陈清凡的本意,他揉着眉间,面色痛苦,哑声道,“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最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哪怕脸上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谁知道他给自己加了多少担子………我没法陪着他,反而也成了那担子的一部分,贺铮,刚才你跟我说你在英国,我真的突然感觉……就感觉好受了一些……谢谢你,真的。”

这话就生分了。

贺铮沉着脸,他从不怀疑苏舟能在某一领域做到极致,但是那不应该……是在这种“压迫”之下。

“清凡叔,你们说想在冠军之夜曝光,由谁来曝光?”

“粥粥说他要亲自曝光,但是被我坚决的否决了……”四十多岁的男人,沙哑到极点的嗓音中,竟带上了一丝深切的哽咽,“…他还太小了……只有十六岁,真的太小了,如果真的由苏舟这个‘冠军’亲自爆出来,所能得到的关注当然是最多的,但是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办?”

这些话本来不该对贺铮这个小辈说,但一旦话匣子打开,三十多个小时不曾闭眼片刻的疲惫感,汹涌袭来的瞬间,把陈清凡压的快要直不起腰。

理智宛如突然失控,一切都脱了轨,陈清凡语无伦次的说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有实力,没人能动他,但如果哪一天他的状态不好,发挥不好,输了几场,那又该怎么办?姐姐是小提琴家又怎么样?姐夫有军衔又怎么样?这毕竟是完全不同的圈子,这是个法治社会,没人能因为‘我妈是明星’、‘我爹是军官’就跨过条例去‘仗势欺人’………最多只能威慑缓解上一段时间,但是之后呢?他会成为最让人难受的那颗眼中钉,只要苏舟有一次发挥不好,就能有无数个理由去批判他,一次毁不了一个人,多来几次,他又会承受怎么样的舆论压力?而且……我不知道还有着几个‘简阳’,我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次‘不小心的碰了一下’,苏舟的曝光只会在短时间内让那些人没了声息,之后却会让‘简阳’变本加厉……”

“我不想把事情想的太糟……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想的太糟,但事实似乎就是这么糟,而且还能变的更糟。”

陈清凡撑住额头,甚至觉得视野有一瞬间的黑暗。

他不敢想象那样的未来,苏舟的未来不过才刚刚开始,所以——

“…我来发,贺铮,你们都还年轻,但我已经老了………那条长微博,最合适的人选是我,我来发。”

忍耐在爆发前夕,贺铮霍然攥紧了拳头。

“…清凡叔。”他声音冷硬的说,语速沉稳,像是伫立不倒的延绵山峦,“你太累了,去睡个十分钟——或者五分钟,把手机放在耳边,不要静音,五分钟后我会一刻不停的打给你,你醒来后我会与你通话,确保你真的清醒,不会再昏睡过去——但是你现在必须休息。”

陈清凡本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的作息从小就非常良好,从来就没有过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的时候,谁知道,都到四十多岁了,却来了这么一出。

眼前的黑影晃的更厉害了,他艰难的揉着眉道:“你说的对……如果只是五分钟………”

“嗯,五分钟。”贺铮挂了电话,定了五分钟的闹钟。

他没有收起手机,而是站在原地,接着又搜起了伦敦站的现况。

……第一局半决赛刚刚结束,西班牙小将的胜利,第二局半决赛还没开始。

贺铮快速的浏览着媒体拍下的诸多照片,在某一张时,手指停驻在了手机屏幕上。

……这张抓拍的很好,虽然是苏舟和那个德国人的同框,但是整张照片以苏舟为主。

照片的拍摄视角是斜后方,黑发的中国人十指交错,腰板挺得笔直,微微向后倾着,双臂则在努力的向前拉伸。

他正好侧着头,笑着对那个棕色卷发的德国人说些什么。

媒体……哦,来自法国的一家媒体,正好拍下了这一幕。

德国人的背影,与正在拉伸上半身,侧头微笑的中国少年。

贺铮的眼神愈发晦涩,他看着这张照片,久久的移不开目光,像是视线已经凝固成了石头。

直到手机传来了时间提醒的欢快铃声,他才动了动眼皮,挪开了仿佛黏在屏幕上的指腹。

五分钟的时间到了。

贺铮拨通了远在中国的陈清凡的电话,等待通话期间,嘴中却少见的开始骂起了人。

妈的笑笑笑笑个屁啊笑,笑个屁还笑的这么好看,鬼都看不出你心里藏着一堆糟心事,妈的这小混蛋从小就是报喜不报忧,开心的事情得瑟的要飞天了,恨不得全世界的人跟他一起分享喜悦,糟糕的事情就一个人默默的憋着,偏偏还撞脸充胖子像个没事的傻逼一样。

妈的,小傻砸。

贺铮的心脏一抽一抽的,又气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