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娘子怔了怔神。
在封太后的懿旨外,再叫做两个泥偶,窦显恩是何用意呢?
她这一怔神,气氛难免沉寂下来,窦显恩倒是不急不忙地,拿一双三角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窦院使,妾斗胆问一下,多做这些泥偶是为私还是为公?”杜大娘子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心中几分忐忑,
“何为公?何为私?”窦显恩从袖袋里摸出一枚御制的令牌,拍给杜大娘子看,“天下所有,无论公私,皆属官家。”
杜大娘子的视线落在这枚御制的金令牌上,再听窦院使口中提到了官家,忽然心就一凛,拜倒在地,不敢再多问了。
“妾谨遵院使之命。”
窦显恩很满意这大娘子的态度,只笑眯眯地叫人扶起了她,又问道:“烧制泥偶的工匠,可就在你的店中?”
杜大娘子隐隐约约觉得此事凶险,说不得最后自己都会被牵连进去,丢了性命,便留了个心眼,只应承着说是,“就在妾那间专售磨喝乐的店子里烧制。”
窦显恩这便唤人来,交待了几句,又道:“咱家派人在店子前后护卫着,若是烧制好了,叫人知会咱就是。”
杜大娘子诺诺称是,却步离开了这间深宅,一直出了几条街巷,再回到遇仙楼,她才一下子松了心神,叫人为她擦脖颈上的冷汗。
这窦显恩今日同往常截然不同,平日里动手动脚,今日规规矩矩,一双眼睛还总往侧旁的窗子瞥,再联想到那枚御制的金令牌,杜大娘子隐隐约约猜到了那窗子后之人的身份。
她虽然是前朝勋贵之家出身,可哪里能接触到天家的贵胄?
今日不仅被皇太后接见了,方才似乎还被官家提点了……
圣人叫做泥偶,官家也叫做泥偶,再加上画像、生辰八字、姓名,像是要为谁选妃似的?
莫不是被盲选节气娃娃的主意启发,想到用这个方式来选妃?
那为何官家又要再加两个泥偶?
杜大娘子的思绪走到这里,忽然像是懂了点什么:也许是圣人要为官家充盈后宫,所以选定了几位贵女,但官家另有心爱的女子,所以……
也不太能说得通,官家心爱的女子,怎么会有两个?
她思来想去,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好多画面,最后得出结论,官家有七窍玲珑心,一个心房里住一位姑娘,满打满算可以同时爱七个姑娘,自然同寻常百姓不一样。
杜大娘子经历了一个晌午的折磨,这会子精疲力尽,已经不想再折腾节气娃娃的事了,只倒头就睡,打算晚间再去寻李娘子,交代烧制画像泥偶的事。
这头杜大娘子心神俱疲,那一头会烧泥偶的小娘子李合月,晨起就出了家门,在大相国寺的后山上,烧制了最后一炉节气娃娃,接着又捣毁了窑坑,把自己的家伙什装进了布兜子——横竖家里的窑坑做好了,往后就不来这大相国寺了。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傍黑,好在天色不算太晚,她一手拿了布兜子,一手挎着竹篮子,还是打算从大相国寺里走。
上一回是深夜,这一次是傍黑,寺里的僧人们都还在走动,念经的念经,吃斋饭的吃斋饭,数香火钱的数香火钱,总不至于还能撞上八宝琉璃殿里那一幕吧?
她打定了主意,就翻上了围墙,有洒扫的僧人认出了李合月,笑着向坐在围墙上的她合掌问礼,“李娘子仔细些,莫摔了头。”
李合月是认得这位叫澄静的小僧人,她笑嘻嘻地跳下围墙,同他逗趣儿,“……摔了头我就索性剃发出家,像你一样在头上烫六个戒疤。”
小娘子说起话来,嗓音又轻又软,像是春末的细小温风,澄静被她逗得绷不住,一下子就笑开了。
“李娘子剃了发,想必也很明净可爱。”
李合月笑嘻嘻说是,同他告了别,慢慢沿着寺里的台阶走,下到八宝琉璃殿后时,难免小心翼翼,可惜太过谨慎,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脚下一崴,身子晃了晃,歪倒在地。
竹篮里未上色的泥胚子滚落一地,李合月好生心疼,不顾脚上疼痛,就要伸手去拿,就在这时,眼前多了一双被凝脂色裙摆盖住的的绣鞋,旋即有人蹲了下来,捡起一只泥胚娃娃,递了过来。
李合月心中讶异,视线落在握着泥胚娃娃的这一只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