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昨晚上在杨楼家娘家闹了很大的不愉快,今早万没料到这大嫂子竟大早上就派人来恶心她,哪里还压得住火,厉声道:“我们家姑娘小子自有穿戴,大娘子要是真心疼我这出了嫁的小姑子,送个十贯百贯的钱来,没得拿些破的烂的旧衣裳来恶心人。”
那王妈妈原就是来恶心人的,此时被这平日里不吭气的安氏一顿抢白,哪里忍得住,指着鼻子就骂开了。
“……怪道我家大娘子说你不晓人情呢,嫁了个军汉不说,还养了个不清不楚的孤女,娘家嫂子心疼你,送些衣物补贴,这叫恶心人——”
王妈妈这一声声骂出来,直叫街坊四邻都听见了,倚在门边儿上看。
安氏平日在外家时,对于不好听的话假装没听到也便罢了,昨儿夜里竟说起了元元,方才恼了,没成想,今日嫂子竟派人骂上了门,她这一时气上来了,一把抄起了铁锹,就要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李合月和青玉吓得一把抱住了安氏,王妈妈没想到她这般鲁莽,骂骂咧咧地上了车,临行前又啐了一口,“为着一个孤女撇了娘家,我且瞧着你怎么发达!”
待这安家的马车走远了,李合月和青玉才放开了安氏,青玉惴惴不安地看了娘一眼,又看了元元一眼,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合月心有苦涩,对舅母的愧疚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她嗫嚅着想说话,安氏却一把把铁锹丢了,再把门狠狠地关上,谁也不看就想往屋里去。
“舅母……”李合月追上去几步,安氏却恶声恶气地回身叫她去糊窑顶去:“同你不相干,糊你的窑顶去!安家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老娘巴不得赶紧同他们割断!”
安氏骂骂咧咧地说着,就回屋了,青玉把元元拉回来,小声同她逗乐子,“韩家不是好东西,安家也不是好东西,也不知道娘眼里,谁好。”
李合月觉得很是对不起舅母,心里无处排解,只默默地趴在地上继续糊窑顶。
到了傍晚,新做出来的节气娃娃凑成了两套,她在家里也无事,这便换了衣裳,挎了竹篮出了门。
巷子里是静谧的天地,三两步拐出去,州桥夜市的繁华靡丽在她的眼前铺陈开,原本五味杂陈的心顿时热闹起来,慢慢地在人群里走着。
州桥上悬着一轮月,同下方金灿灿的夜灯、瓦舍、屋脊一同落进汴河里,水下像是又有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叹了一口气,在桥上依着阑干瞧水里的世界,正出神时,桥洞下缓缓驶来一艘画舫船,雕栏画栋、奢华而又奇巧。
那画舫船的二楼的槛窗半开,露出一线清宁的光,船只慢慢向外行,槛窗里的人与物越发清晰。
有人依窗赏景,有人凭栏望月,唯有一人有如青山慵懒,斜靠在椅上,清濯如竹骨的手指间,一盏酒盅歪斜着,已是一滴酒都无了。
也许是他那双眼睛,像是深藏于野的星,也许是眉间流露出的冷清令她熟悉,李合月看到的那一刻,浑身便生出了冷意,接着便升起了巨大的惊喜,下意识地踮起脚抬起手,向那画舫船上挥了挥。
分明就是三年前那个勾魂的判官!
她在州桥上挥手,窗里人目色冷漠地看向她,对视的那一刻,李合月无比确定就是他。
可那窗里人却依旧冷漠着,手指微抬,立时便有人上前,将窗上的竹帘缓缓放下,遮住了窗里的一切人与物。</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