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珠于泽

想到这里,李合月有些犹豫地顿住了脚,在原地踱了踱步。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没有追兵来,恐怕也会因伤势过重而死掉。

要不要回去看他一看?李合月到底还是做了决定,只往周遭看了看,见田地尽头有一间破败的茅草屋,经年不曾住人的样子,门前歪了一辆独轮车。

她打定了主意,这便推了独轮车出来,将包袱往车上一甩,大步流星地推着往回去了。

近了小庙几步远,独轮车的吱呀声有些刺耳。李合月停了下来,远远地观望了一会儿,方才蹑手蹑脚地走近,刚一踏进小庙,就听得簌簌两声迎面而来,她吓得心一凛,下意识地抱头而蹲,便有两只银镖在她的头顶飞过,凶险至极。

躲过这一劫,往庙里再看去,除了一地的死尸之外,那人已不见踪影。

李合月心里有些发怵,只试探着学了飞鸟啾啾声,不听有人回应。

她往庙里走了几步,周遭搜寻了一下,皆寻不见他的身影,正要转身时,忽听有重物倒地的闷声,李合月循声望去,经幡下有个身影昏倒在地。

李合月慌忙奔过去,果然是他。

都即将昏过去了,还要打她两发飞镖,好清醒警觉的人啊。

她在他的鼻下探了探气息,只觉烫手,再拿手背在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更是惊人的烫。

听说受了伤以后最凶险的,就是发热,李合月觉得昏厥的他没有什么攻击力,只努力把他的胳膊撑起来,拉了好半天都不得其法,只得越过尸首,把独轮小推车推进来,放低车板,一点一点地把他推上了车。

一番动作下来,李合月累到手脚发颤,好一会儿才缓解,只找了块新手帕,把他的手绑到了推车的栏杆上,再以包袱为被,盖住了他蜷缩的身体。

空着的独轮小推车甚好推行,载了人就不得其法了,李合月推着独轮车东倒西歪地出了弥勒庙,上了小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找到平衡,不那么吃力了。

天边只荒星一粒,却仍能照她前行。

李合月想着他方才说的那个地方,慢慢地走进苍茫的夜色里。

四山沉烟,星月俱灭,在独轮车的吱哑声和艰难的前行声里,这人微微睁开了眼。

触目可及的是苍茫辽远的夜,山与树的影子巨大,犹如张牙舞爪的野兽,每前行一点,都像要驶入巨兽的血口。

他浑身发烫,眼睛疲累至极,努力将自己撑起来回身看,只见推车人躬身推着车,羸弱纤细的肩膀上套着推车的绳索,迷迷糊糊里,他看见她深蹙着眉,两颊鼓鼓的,像是在强咬着牙关。

他伤的实在太重,也许只将自己撑起一息两息,便又栽倒在车上。

他听见有疲累至极的声音轻轻说着话,像是在安抚他,也像是在安抚她自己。

“我娘身边的葛妈妈说,她每次回娘家的时候,她官人就会用独轮车推她回去,上头会摆二斤肉,几斤黄凉米……”

“还有我家窑场那里,也有很多这样的独轮车,我总奇怪,一只轮子会不会翻啊?我爹爹那时候说不会,我还不相信,今日我却相信了……”

她小声说着家常事,声音轻细如飘渺的烟尘,车上人伤得很重,有一句没一句地收入了耳。

后来车好像翻了,迷迷糊糊的,他听到她在哭,哭了很久很久,他好像有强烈的意愿,想把自己撑起来,却似乎又在下一刻头栽地,昏了过去。

时醒时睡的路程上,他能听见她温而轻地说她不怕,接着又像是在他的耳畔,说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

“我杀了一个人,砍断了他的手,只留一层血皮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