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再次念了声佛号,如来时般,无影无踪。
慈眉善目的悲悯之相,恍若佛堂那尊佛像现身。
容怀宴站在空无一人的菩提树下。
风一吹。
菩提叶发出声响,仿佛阵阵古朴梵音穿云而过。
无论是宝宝的名字,还是宝宝的性别,容怀宴都未曾与任何人提及过。
偏偏懿慈大师直接点明,这一胎是女孩。
甚至两个孩子的乳名都清清楚楚。
……
回到医院后,顾星檀还在睡着。
容怀宴先是俯身,习惯性地试了试她的体温。
方在女子微凉的唇侧落下一吻。
而后动作很轻地坐在病床边缘,打开锦囊。
里面一枚玉牌差点掉落出来,幸而被他掌心接住。
只见妖紫色的玉牌正面刻纹繁复瑰丽,即便通古博今如容怀宴,都未曾认出是什么纹样,翻到反面,最中央刻着一个‘瓷’字。
容怀宴掌心托着清透莹润近乎帝王紫的玉牌,神色沉敛。
“瓷?”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星檀悄悄醒来,原本是想吓唬一下容怀宴的。
却看到了那枚玉牌上的字,下意识念出了声。
容怀宴轻应了声,半揽着顾星檀的腰肢,让她可以倚在自己身上。
“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真的是个小公主,扑到我怀里喊妈咪,超级超级可爱,长得像我!”
这一觉醒来,顾星檀感觉自己混混沌沌几个月的脑子,难得清醒。
有那么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顾星檀拿过容怀宴手里的玉牌把玩:
“容瓷,是给小公主取得大名吗?”
“好听!”
容怀宴倏尔反应过来。
懿慈大师那句‘赠予一半功德’所为何意。
瓷通慈。
正是懿慈大师的一半法号。
那么二十年无恙又是何意?
二十年后呢?
片刻。
男人清润的声线微哑:“是,容瓷。”
“我们的小公主。”
她会长命百岁。
奇妙的是,自从将那枚装有玉牌的锦囊放到顾星檀身边后,她的身体逐日好转。
后来医生每次产检,都觉得不可思议。
“胎儿除了虚弱点之外,一切安好。”
容怀宴:“生产呢?”
医生:“平安生产的几率已经从百分之五升到了百分之八十。”
“再养养,风险可以趋近于无。”
见容怀宴薄唇紧抿,似乎对这个几率不怎么满意,顾星檀扯了扯他的衬衣,弯着桃花眸笑,“已经很好啦。”
“多亏了懿慈大师!”
“等宝宝生下来,我们要去慈悲寺正经答谢大师。”
容怀宴并未将‘二十年无恙’这件事告诉顾星檀。
以免她孕期思虑过度。
既然懿慈大师给予提示,那么定然有破解之法。
或许。
时机未到。
这个时机,容怀宴一直等到了顾星檀平安生产。
小公主满月当天,才彻底悟到。
容家小公主出生于冬至,满月之日恰逢陵城第一场大雪。
满月礼结束后,谢砚礼及太太秦梵没着急离开陵城。
午后,景园冬宜密雪,恍若碎玉,宜煮茶听琴。
外面白雪铺满,而玻璃花房内温暖如春。
容怀宴难得有兴致,亲自为谢砚礼煮茶。
实则是两人皆被太太赶出来带孩子玩。
隔着玻璃墙壁,入目是外面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打雪仗的两个小男孩。
大雪纷飞,也不怕冷。
谢砚礼视线不经意落在旁边那巨大金丝笼。
容怀宴漫不经心道:“我太太送的生日礼物。”
“人不大,占有欲倒是强。”
看似感叹,实则炫耀。
谢砚礼凉凉睨他:“幼稚。”
“嫉妒。”
“对,我嫉妒你当金丝雀,没有尊严。”
“在太太面前要什么尊严?你在你太太面前有尊严?”
“当然。”
“那你还被赶出来看孩子?”
谢砚礼:“……”
容怀宴大获全胜,恍若白玉雕琢的长指缓缓将冒着热气的粉彩瓷茶杯推到他面前,“喝茶。”
茶雾模糊了谢砚礼的面容,唯独腕骨上那串淡青色佛珠清晰可见。
容怀宴目光掠过,忽而若有所思道:
“我记得你与懿慈大师乃忘年交,应该了解颇多。”
谢砚礼:“嗯?”
容怀宴将那日与懿慈大师见面时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他。
谢砚礼修长指尖慢慢拨弄着佛珠,片刻,他偏冷音质在温暖如春的花房内响起,犹浸几分笑意,“容老大。”
容怀宴握着茶杯的指尖顿住。
谢砚礼这狗可从来没有真情实感的喊过他老大,毕竟当年他以早出生半个月登上寝室老大的位置,谢砚礼屈居第二不爽了很多年。
现在突然这么正儿八经地喊他,容怀宴那双清透如寒泉的眼瞳微微眯起,“说。”
谢砚礼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眼睫抬起,隔着玻璃墙,看向不远处正在玩闹的两小只。
他们俩已经开始在雪地里打滚。
穿得皆是毛茸茸,像是雪地里生长的小动物。
“前二十年是朝朝暮暮。”
“二十年后是——”
谢砚礼倒了点茶水出来,指腹沾水,缠绕着佛珠的长指慢条斯理地在黑色木纹桌面写下四个字:
昭昭暮暮。
昭。
谢寻昭的昭。
谢砚礼清晰看到容怀宴淡若青山的眉眼沉敛下来,神色愉快:“看来你们家小公主,注定是我们家的。”
“懿慈大师算的不错。”
容怀宴眸色略定,脑海一帧帧闪过懿慈大师所言,包括当年他们一同前往慈悲寺、懿慈大师赠卦的画面,都清晰还原。
原来如此。
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难怪大师要说两次朝朝暮暮。
第一次是容朝朝的朝,第二次是谢寻昭的昭。
容怀宴回过神来,原本还觉得谢寻昭小朋友长得挺可爱。
现在往玻璃墙外看去,便开始挑刺儿:“你怎么养儿子的,太弱了。”
“比容朝朝还大几个月,居然被他压在身下,一看就没办法保护我们家小公主,不行。”
话音刚落。
玻璃墙外。
容朝朝被小骄阳反压。
容怀宴话语戛然而止。
容朝朝这个不争气的小东西。
“养得这不是挺行。”谢砚礼慢悠悠地开口。
亲手给他倒了杯茶,“亲家,请坐。”
他是懂怎么惹容怀宴心塞的。
谢砚礼气定神闲:“咱们来谈谈聘礼和嫁妆?”
半晌,容怀宴才从唇间溢出短暂的两个字:“免、谈。”
没多久,两个小家伙被佣人带到了花房内休息。
谢砚礼朝着小骄阳招招手,“过来,爸爸教你弹个曲儿。”
不远处摆放着一架古琴。
小骄阳脸颊上还有雪花融化的水迹。
他自己用手帕擦了擦脸和手,而后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家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亲爹。
谢砚礼把儿子捞到膝盖上坐好。
拿着他的小手拨琴弄弦。
一首不怎么成调的古琴曲传遍玻璃花房。
蹭到容怀宴旁边喝热水的容朝朝,敏锐察觉到爸爸心情不好,想了几秒,小声在他耳边道:“爸爸,忍忍。”
“就算客人弹得再难听,我们也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待客之道。”
容怀宴指骨屈起,敲了敲他的小脑瓜,话锋一转:“回头给你报个拳击课。”
“为什么?”
“为了以后保护你妹妹。”
“学不学?”
“挺累的。”容朝朝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但为了妹妹,我学吧。”
毕竟他有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漂亮妹妹。
当哥哥的,受点罪就受点罪。
这时。
容怀宴越听那对父子俩弹的曲子越觉得不对。
果然,下一刻,琴音止。
谢砚礼声线温沉:“这首《凤求凰》好好练练,以后有机会多向你容伯伯请教。”
“他最善古琴。”
谢寻昭似懂非懂:“好。”
他现在还不懂亲爹的险恶用心。
等长大后再忆起此事后。
谢寻昭神色复杂——
向未来岳父大人请教求娶人家宝贝女儿的《凤求凰》,这是人干事?
容朝朝小时候听这首琴曲的反应:爸爸,难听也忍忍。
容朝朝长大后听琴的反应,撸袖子:爸,让我来!
这是后话。
而现在。
恰逢陵城大雪封路。
谢家一家三口就暂时在景园住下。
秦梵每天都拎着儿子去看容家那只摇篮里的小宝贝。
相较于活泼的哥哥,容暮暮小朋友因为身体缘故,非常安静,而且也很瘦弱,五官倒是能清晰看出来,像极了顾星檀,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大抵是没长开,如今眼尾弧度偏圆,精致又伶仃。
不爱哭也不爱笑。
醒来就用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望着人。
仿佛能将人的心都融化。
见小骄阳趴在摇篮旁边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容暮暮小朋友。
“这是你媳妇儿。”
秦梵已经从自家老公那边得知懿慈大师所言。
内心窃喜。
这么可爱的小公主,以后是她儿媳妇!!!
表面还要维持淡定矜持。
小骄阳接受的教育里,还真没有‘媳妇儿’这种直白的词汇。
意外地仰头看向他亲妈,“媳妇——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