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乐滋滋的叫他,“栓子!”
陈栓子把陈小幺放田埂上头,让他好好呆着,自己走了过去,同那马大伯说话,余光还能瞅着些陈小幺的身影。
陈小幺早站累啦,爹爹一走,他就坐了下来,还规规矩矩的把衣衫下摆提起来一点,怕沾着灰呢。
小小的少年托着两腮,大眼睛围着爹爹转。可爹爹跟那大伯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陈小幺打了哈欠,就开始看起别处来。
突然,他听见后头有阵响动。
陈小幺扭过脑袋看去。
只见后头不远处的坳坳里,有棵歪脖子树,上头结了好些青色的果子。此刻,有个少年正站在那树下头,拿手摘那树上的果子吃。
这树生的不高也不矮,可那少年也是身高手长,就那么伸胳膊一摘,就能摘下好几个圆圆的大果子。
陈小幺觉得稀奇,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先是盯着那果子瞧,过了会儿,又移到那少年身上。
梁川是饿的狠了。
他早上从屋里出来,就吃了三个大馒头,然后就上了山。可今天也不知是走了霉运还是咋的,在山里呆了大半天,半只山鸡也没逮到。
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他胃里饿的都开始着烧了,又想到这会子回去,饭定然是也没做好,便先到这儿来摘枣子吃。
他还没满十六,还在长身体,胃口自然是大的很,站在这树底下一个接一个,一整棵树都快给他薅光了。
饿的狠了哪管什么吃相,他摘一个就往嘴里塞一个,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等肚里好歹是被填饱了些,梁川才发觉有人在瞧他。
他眼下嘴里的果肉,转头瞧过去。
后头不远处的田埂上,坐着个小少年。
那少年穿一身村里少见的白衣,脸蛋小小一个,白嫩嫩的像能滴水,眼睛却又很大的一对儿。
是从未见过的。梁川拿着枣子的手一顿,觉得有几分恍惚。他盯着那少年很是瞧了一会儿。
陈小幺也瞧清了梁川的脸,只觉得这男孩儿生的同京里那些都很不一样,眉眼又黑又浓,肤色也深。
不热的天儿,梁川两条胳膊都还光着露在外头,陈小幺方才偷瞧他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人看过来了,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陈小幺忙不迭扭过脸。
梁川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回头,又塞了个枣子进嘴。没嚼两下,察觉什么似的,一转头,正把那小孩儿又偷偷瞄过来的视线抓了个正着。
陈小幺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他欲盖弥彰的张了张嘴,黑眼珠子乱转,最后慌张的定在梁川手里的枣子上,胡乱道:“小幺不是、想……”
他声音低的跟蚊子哼似的,可隔得那么远,这少年竟也当真听见了。
梁川迟疑的举起手里的枣子,朝他晃了晃。
陈小幺连忙点头,又连忙摇头,整个人都蒙了。
梁川想了想,伸手便又摘了个,朝他走过来。
村里孩子都不讲究,从树上摘了什么果子,那都是直接就往嘴里塞的。梁川给握着那枣子正要递给他,瞅着这小孩儿干净的小脸,想了想,还是用衣袖给擦了一遍。
陈小幺耳朵根儿都要红了,讷讷的接过枣子,有些不知所措。可打小被教得好,还是晓得拿了人的要说谢,于是他张了口,声音还是小小的:“……多谢。”
梁川给了他,原本就是要走了。
可这少年一张嘴,又把他定在了原地。
皆因他闻到了一股子气味。
这气味香的很。还是让人觉得馋的慌的那种香。
他一闻见,就觉得方才才饱了些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梁川在原地顿了半晌,费解的回头看了陈小幺一眼,有些想不明白。人身上不应当有这种味儿。
那小孩儿被他一瞧,跟吓到了似的,捏着那枣子瑟缩了一下。
梁川便又别开了脸,径直走了。
他没多想,只觉自己是饿糊涂了,闻啥都香。
陈小幺捧着枣子,在那呆坐了好半晌。
一直到陈栓子终于跟马大伯唠嗑完了,回来牵儿子。
刚一伸手,他就在儿子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儿。
到底是当爹的,体质又和寻常的汉子不同,且还在军营里待过,陈栓子最晓得这该是一种什么味儿。
他立刻就转头就往北边儿瞧去了。
可哪里还有人影。
陈小幺也跟着伸长脖子往那边瞧。
“小幺?”陈栓子低头,摸摸他脑袋,问他,“刚碰着谁了?”
陈小幺看看爹爹,眨巴眼睛:“一个大哥哥。”
村里的比陈小幺大些的男娃娃可是多,这么一说,哪里晓得是谁家的。
陈栓子牵着儿子,一边往陈家走,一边琢磨着。
陈小幺的模样,却瞧着比平日里开心不少,一蹦一跳的。
陈栓子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忽的,陈小幺摇摇他爹的手,像有个什么小秘密似的,凑过来,小声道:“爹爹,那个大哥哥的气味,可比尧哥哥的好闻多了。”
陈栓子惊愕的看着儿子,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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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桌上,陈栓子朝爹娘明里暗里打听了几句,问眼下村里有哪家男娃娃跟小幺差不多大的,干活儿好的,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村子本就大,南头和北头还隔着几里路,有些人家不熟,也算是正常。
没曾想,第二日,梁川却自个儿到了南边来。
是刘美花打发他来还碗。还那日在陈家帮工,装了肉回去的碗,老大一个。
这种跑腿的活儿,刘美花向来是打发梁田或是梁小妹去的,可这会子还早,两个小的还没起,梁川虽是起了个大早,但瞧着又没有要上山的样儿,刘美花就顺手给了他。
梁川人高腿长,走路也快,到了陈家院子外头,天才刚亮。天色灰蒙蒙的,像隔着层雾,寻常人的眼睛看不清什么,可梁川却是看着真真切切的。
院子后头,有两道隐约的人影,还有小小的哭闹声。听着很是耳熟。
梁川忍不住瞟了一眼。
那是旱厕的方向。
村里头都是旱厕,就是盖了砖瓦屋的陈家,上茅厕的时候,也是到院子外头的茅坑里上的。
但陈小幺自小在京里长的,爱干净惯了,来了这乡里,是啥都稀奇,啥都觉得好玩儿,唯有一个这个,总是觉得难受的紧。
尤其衣摆又长,没人给他牵着,小幺总怕掉到坑里呢。
邵宜年跟他一道出来的。可他虽疼陈小幺,但儿子都这么大了,总不能自己给端着屁股上吧?
父子二人刚争了两句,陈小幺嘴巴就瘪起来了。
这也就是没给陈栓子瞧见,要是瞧见了,一准叫邵宜年别跟孩子急。
好容易上完了出来,陈小幺眼睛还红红的。
梁川听到声儿,想了想,转过了身去,背着篱笆站着。
邵宜年跟陈小幺都瞧见外头站了人,步子顿住了。
邵宜年狐疑的看看那道瘦高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而陈小幺吸了吸鼻子,眼睛就是一亮。
熟悉的味儿!
邵宜年还牵着他呢,就觉出这小孩儿似是想蹦跶两下,小细脖子抻的长长的,要往院子那边去。
“干嘛呢。”邵宜年给他拉住,“别蹦。”
陈小幺乖乖的不蹦了,邵宜年让他站这儿别动,自己去了院子前头。
“有事找?”邵宜年探头问,却没拉开院门。
跟防贼似的。
梁川这才转过脸来,顿了下,双手把碗从栅栏上头递过来,“您家的碗。”
“哦。”邵宜年踮脚把碗接了,盘问道:“你是哪家的啊?”
“梁家的。”梁川答,“我叫梁川,碗是我娘前些天借的。”
邵宜年点点头,接了碗,却是又没准备走,上下打量着这人。
眼前这个,约莫还是个少年,年纪不大,可个头已经生的很高。
就跟陈栓子十五六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自个儿跟他说话,他眼睛老往旁边看什么?
邵宜年皱起眉,就跟着他往旁边一瞥。果然瞧见陈小幺不知何时也跟过来了,正站在自个儿身后,背着手,冲那少年笑。